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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泽东转战陕北的日子

2011/6/29 0:00:00 来源:人民网 作者:未知点击数(0)已有0人评论 加入收藏

      同毛泽东一道转战陕北

      贺龙站住脚,尴尬地笑,两撇威武的黑胡子在嘴唇上抖动。正不知所措,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:“我要,这匹马给我。”

      贺龙回头望去,是江青。

      “老总,可以吗?把这匹马留给我。”江青轻快地走到贺龙面前,两眼一眨不眨望着贺龙,目光里流出任性和冲动。贺龙望望江青,又望望毛泽东。毛泽东眉毛微蹙,没有言语。贺龙轻咳一声,食指弯曲着从黑胡子上抹过,他不曾把江青当个人物看,不就是个女人吗?但是,有毛泽东在旁边……

      宋家川渡口。黄河像中国古代武士的硬弓一样弯成弧形,闪出黯淡的光。长风劲吹,涛声灌耳,沙岸一片苍凉。天空缓缓蠕动着团状的黑暗,那是春季的云。忽而露出嫩黄一轮弯月,夜有了一些透明。河里颠簸的木船,河岸凝固的人马如浸过显影液一般悄然浮出。

      一声烈性马的嘶吼冲破沉闷,直达霄汉。沙岸上起了一阵骚乱。不耐烦芸芸其中的铁青马前蹄腾空,人立而起,高昂的头颅勒挺了辔头,前胸宽阔地敞开,后肚带将腹部勒出条条皱纹;两眼望着昏蒙的远方,似要纵情一跃,跳过河东。在它左边,温顺的沙栗色牡马受惊了,频频摇头,捯动四蹄闪避。侍立马后的贴身卫士刹那间抢出,一把抓住马缰绳,顺势扶稳马上的骑手:“胡、胡必成同志,小心!”

      他叫惯了周恩来,还不习惯叫胡必成这个化名。

      “没关系,有经验了。”周恩来晃一下弯曲僵硬的右臂,旋即又望着河心。那些木船似乎颠碎了,融化在焦油一样浓稠的黄河水中,流向前程未卜的远方。可是他仍在眺望,好像真能望见刘少奇和朱德踏上河东的黄土地,带领工委的同志奔赴晋察冀……

      贴身卫士和环立身后的武装警卫不再遥望河心,他们的目光都落到铁青马身上。那马已经住了嘶吼,喷着粗气,仍然耸立着坚持了几秒钟,猝然落下前蹄。鼻翼噗噗作响地翕动着,修长的躯体向右旋转,掠着右侧的蹬鼻,牙齿嚼响辔头,嘴角泛出褐色唾沫。它用力踏响四蹄,还尥了三个蹶子。然而,骑手胶粘一般牢靠在马背上,怎么也甩不掉。骑手始终远望河水,右手扯紧马缰,左手轻抚马鬃下肥壮的马颈,嘴唇撮拢,嘘嘘有声。于是,烈马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,委屈地垂下长鬃,渐渐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  卫士们没有谁试图帮忙。他们知道,那样做只会招来尖锐的喝斥。他们只是默默观望,目光中不乏惊羡和赞赏。

      那骑手秀发盘髻,眉目清丽;斗篷披肩,在长风中呼喇喇飘响,别有一番飒爽风韵。她是毛泽东的夫人。会演戏,爱骑烈性马,还写得一手好字。

      初到延安,在抗大学习,她演出过《血祭上海滩》,引起延安许多名人甚至伟人们的注意。她年轻漂亮,带有大城市文明所熏陶出的某种诱人的风度。作为演员,她的艺术造诣一般;但是在偏僻的延安,她足可以跨入“明星”之列。靠此,还不足以打动那些浴血奋战几十年的伟大战士们的心。她还是个激进主义者。她追求革命造反,既带几分无政府主义的盲目性,又带几分天真幼稚甚至是罗曼蒂克的政治色彩。这种不成熟与她的年龄以及初投入革命队伍的身份还是相称的。何况她的性格中,确实有某些成分能引起一些伟大人物的喜悦和共鸣……

      那时,名震天下的贺龙将军来看望毛泽东。这位传奇式的英雄人物酷爱马。红军时期,他有一匹心爱的乌龙驹被敌人掳走。就为这一匹马,贺龙率兵打了一场恶仗,终于又把乌龙驹夺回来!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——只除了好马。

      贺龙知道毛泽东骑一匹老青马,脚力不够健。他亲自牵来一匹铁青马送给毛泽东。不错,好马应该交给冲锋陷阵的士兵,我们的骑兵在前线才不可战胜!但是,这是送给毛泽东啊!全党全军全国不是只有一个毛泽东吗?

      这真是一匹好马,千里挑一!浑身铁青,一尘不染,锦缎一样泛出亮光。两耳尖挺,两眼炯炯,露出机警和野气。胸阔蹄圆,鼻孔宽敞;长鬃飘飘欲舞,尾毛潇洒俊秀。贺龙珍爱这匹马,所以牵来送给毛泽东。他却不知道毛泽东感情深处始终有一种恋旧的倾向。凡使用惯了的东西,无论衣帽被褥笔墨烟具,除非不得已,轻易不肯换。

      “好马,真是匹好马。”毛泽东夸赞着想拍拍铁青马的脖颈。不料,铁青马一甩脖颈,发出低沉的咆哮,呲出金黄的牙齿。四蹄捯动,尾巴示威一般从胯上抽过。毛泽东受了惊,身不由己退后两步。

      “认生呢。主席,叫人驯一驯就会老实,越是烈性子马,有了感情越肯出死力。”

      “你说的我相信。”毛泽东点头,习惯地吮吮下唇,“我先谢谢你。不过,老总,只怕有人骂你,也要骂我呢。”

      “哪个敢骂?”贺龙瞪起眼左右望望,“这么大的主席,一匹好马也骑不得了?”

      “老侯同志,你说谁要骂?”毛泽东扭头向远处观望的马伕。贺龙已经朝马伕走过去,用烟斗指点老侯:“哈哈,是你呀?瞧我怎么收拾你!”

      都说贺龙身上有股虎气,这话也许不假。老侯牵着毛泽东那匹驯顺的老青马,贺龙才一逼近,驯顺的老青马忽然不驯顺了,惊慌地叫着,拼命朝后捯步。于是,老侯哈哈大笑,毛泽东也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  “老总,听见骂你啥了吗?快牵走你的铁青马吧!”老侯一边喊一边擦拭潮湿的眼窝。

      贺龙站住脚,尴尬地笑,两撇威武的黑胡子在嘴唇上抖动。正不知所措,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:“我要,这匹马给我。”

      贺龙回头望去,是江青。

      “老总,可以吗?把这匹马留给我。”江青轻快地走到贺龙面前,两眼一眨不眨望着贺龙,目光里流出任性和冲动。

      贺龙望望江青,又望望毛泽东。毛泽东眉毛微蹙,没有言语。贺龙轻咳一声,食指弯曲着从黑胡子上抹过,他不曾把江青当个人物看,不就是个女人吗?但是,有毛泽东在旁边……

      “嗯,要是你敢骑么……”贺龙把手中的烟斗漫不着边际地扬了扬,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。

      江青脸上泛起红晕,脚下轻轻一顿,脸上那种天真烂漫的神情便被一种挑战的神色所替代:“好,一言为定!”她几步走近铁青马,围绕铁青马转两圈。铁青马警惕地注视着她,轻捯四蹄,喉咙里响起来势不妙的低吟。

      传说,武则天曾用鞭子、棍棒和匕首“驯服”唐太宗的烈性马。传说毕竟是传说,不足为信。江青喜爱骑烈马驯烈马,却是许多卫士亲眼所见,至今记忆犹新。

      江青转过两圈,忽然抓过马缰绳,朝贺龙的卫兵尖声喊:“松手,你走开!”卫兵稍一犹豫,马缰绳已经被夺走。铁青马立刻曲颈扬头,吟声越响越大,变成了低吼。这是较量前的示威。江青和铁青马小心翼翼地对峙着,缰绳垂在中间,不曾拉紧。她紧张、兴奋,撮拢嘴唇嘘嘘有声,不知是安抚还是恫吓?

      片刻,江青向前跨了半步,最多只有半步,这微小的进犯立刻点燃了战火,铁青马一声嘶吼,前蹄猛然腾空,人立而起。江青踉跄着前冲几步,缰绳拽直了,像拉长的橡皮筋,随时能把江青弹上半空一般,然而,毕竟不曾弹起,那碗大的马蹄已经粗野地朝江青踏下来。如果踏中,30年后中国的历史也许会是另一个样,她也可以免去多少骂。然而,她不乏泼辣机敏,轻轻一跳,在四周发出的惊叫声中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。铁青马前蹄落地,顺势甩头转身,准备右旋奔逃。可是江青已经急跑冲前,马缰绳在手上加挽一圈。当铁青马终于完成转身,撒开四蹄时,已然晚了半步。江青出人意料地绕过一棵树,迅速转两圈,几乎和铁青马同时扯紧了缰绳。于是,铁青马被拖住了,低着头,下颚几乎着地,四腿斜支着朝后用力,四只巨蹄如同铁犁一层层耕入黄土地的深层。江青喘息着,肩膀起伏,手臂兴奋地战栗不已。铁青马倔犟地挺着脖颈,缰绳像是随时可能拽断。这种对峙往往会坚持一整天。

      可是,贺龙抹着他漂亮的胡子,露出赞赏的微笑。他走过去,一只手拍了拍铁青马汗湿的前肩:“好了好了,不要再犟了,你就服她吧。”

      贺龙助一臂之力,铁青马便打个响鼻,勉强垂下尾巴,稍稍松弛了脖颈和四蹄。于是,江青隔了树伸出右手,顺着缰绳抚摸,抚摸铁青马坚硬的鼻梁,肥壮的脖颈。她小心翼翼松开缰绳,贴近铁青马,五指梳理着铁青马的鬃毛,嘴里柔声喃喃:“乖乖,好乖乖。”她渐渐蹭到马镫旁,声音由于激动而变抖。不知谁喊了一声:“小心!”喊声未落,江青突然抱住马颈,不容人看清,身体已经腾起,一下子跨上马背。铁青马将头朝后甩了一下,四蹄一阵急踏,猛地转身,一声嘶鸣,尥开蹶子顺大路狂奔而去。卫兵们叫喊着拔腿急追,哪里追得上,那马一溜尘烟跑远了。有两名头脑清醒的卫兵及时跳上马,两腿一夹,箭一般追踪上去。

      半小时后,马蹄声重新响起。江青在前,两名卫兵在后,飞驰而来。相距十几米远,江青扯住缰绳,兜转马头,就在毛泽东和贺龙面前往来奔驰,不时左顾右盼,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气。毛泽东深深松口气,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。当时,斯大林的摄影师卡门恰好随苏共代表团秘密来延安访问,立刻拿出照相机,为江青拍摄了一帧彩色照片。

      8年的时间一晃而过,如今江青骑的仍是贺龙赠送的铁青马。她将脚蹬在马腹上轻轻一磕,铁青马向前窜出,沿着黄河边往来奔突。她遥望河面的两眼湿润了,那是任何女性都会出现的湿润——为了转战陕北,她唯一的女儿李讷,已经离开身边,随船去了河东。

      8年前,江青同毛泽东正式结婚。同社会上常有的情形一样,祝贺新婚的人不少,悄悄议论的人也有。这议论并非看出江青30年后会祸乱中华。不,没有谁是这种先知先觉,除非鬼神。那时的议论,更多的原因是为了贺子珍。特别是井冈山来的那些老兵,他们同贺子珍有深厚的友谊。他们不满江青乘机取代贺子珍。

      贺龙不曾上井冈山,不曾与贺子珍一道走长征路。听到议论他火了,嚷道:“这么大的主席,讨个女人有什么了不得?谁反对,我毙了他!”嚷得凶,也是为了维护主席。至于江青,他不过把她看做男人“讨”来的“女人”。难怪江青并不真感谢他,这是后话了。

      江青停止奔突,立马黄河边,任凭长风将斗篷高高吹起。她心里浮起一丝莫名的孤独忧伤,泪水悄悄淌出。

      “走吧,江青同志。主席还等着呢。”周恩来在倾斜的沙岸上招唤。

      江青朝昏蒙的河对面望最后一眼,拨转马头。转身时,她将头一低,脸孔很自然地从肩膀上的斗篷拂过,收去泪水。

      她与周恩来面面相对时,已是严峻镇定的表情。

      “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,黄河在咆哮……”有人在低声唱。歌声在这料峭寒夜更显出几分悲壮苍凉。江青胸脯轻轻起伏,从牙缝里挤出一声:“看看到底谁吃掉谁!”

      “有主席在,胜利一定属于我们!”周恩来做个有力的手势。

      “我们决不过黄河!”

      “剩你一个女同志,要多保重。”

      江青顾盼紧随四周的卫兵,有些喘,有点坐不稳。她挺挺腰,感觉突出了一些,声音也变得亢奋:“是呀,只剩我一个。在延安有那么多女同志,那时形势安定哪。现在要艰苦了,要危险了,我是不会过黄河的,决不过!”

      周恩来瞟一眼卫兵们,温和地笑了。他了解江青,也理解江青。依然温和地说下去:“主席一身系天下安危和革命成败。你要照顾好他。”

      “谁怕谁就过河去。我不怕,毛主席留在陕北,我也决不过黄河!”江青朝滚滚的黄河水撇一下嘴。

      “不是那个意思。许多女同志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来了,那时……”

      “那时我如果在江西,也一样会走二万五!”

      “嗯,船回来了。”周恩来瞥一眼黄河,转开话题。他将同毛泽东一道转战陕北,不过先要去河东安排一些工作。他重新望着江青叮嘱,“照顾好主席,你就为革命立了大功。”

      “可惜今晚不能一道走了。不然还可以比比。”江青笑着举举马缰绳,变得像个幼稚又争强好胜的孩子。

      “不比了。”周恩来晃动弯曲的右臂,诙谐地笑道,“让我留下胳膊和胡宗南比吧。”

      江青赧然一笑,低下头,马上又抬起来,不自在地说:“那次……我也没想到。”

      那时,江青喜欢接近周恩来。当年的卫士们都知道这个情况。她常说周恩来性情好,文雅机敏,谦恭有礼,而且风度翩翩。她甚至以此做比较暗示过毛泽东,希望改变毛泽东某些质朴的农民生活习性。结果惹得毛泽东大动肝火。1939年夏,周恩来看望毛泽东后,骑马去党校讲课,江青送行时提出比赛骑马。当时好马送前线,老马劣马留后方。江青骑着贺龙送的铁青马,跑起来追风一般,周恩来骑的那匹老马如何比得过?周恩来听得脑后喊:“恩来,加鞭哪!”还不及动作,江青骑着铁青马已经旋风似的从身边卷过。老马受惊,尥起蹶子,将周恩来摔落马下,折断了右臂。印度医生柯棣华处置后,又去莫斯科医治,效果都不理想,落了残疾。这段旧事30年后为某些野史作者留下充分的想象余地,说江青在延安时期就想谋害周恩来。这虽然荒唐,但心情可以理解。

      渡船已经近岸,周恩来同江青握手道别:

      “照顾好主席。”

      “你也多保重。”

      李银桥留在枣林沟,没有随周恩来去河东。周恩来说:我这里人手够了。机要通讯那边人手紧,你先去帮帮忙。

      他走在枣林沟不长的大街上。这个小小村庄大约只有这条可以称为街的街,能走两辆大车。“清涧的石板,瓦窑堡的炭”。街是铺了石板的,但是仍然走路难。中央纵队的几百人似乎都挤到街上来了,人喊马叫汽车轰鸣,这是行动的前奏。老百姓院子里鸡飞狗跳,给紧张热闹的小村子又增添几分慌乱。他在人丛中奔走,怀里紧紧抱了密封的文件和电报。生活在首长身边,他对形势略知一二。撤离延安后,彭老总按照毛泽东的意图,在青化砭设伏,歼敌4000人,活捉旅长李纪云。这是前天早晨的事。可是胡宗南来了25万人马。北边占了横山,西边占了陇东逼近三边,南边排开十几个旅,只有东边“网开一面”,那是通黄河的路……

      他知道,各解放区掀起了“保卫党中央,保卫毛主席”的热潮。可是毛泽东呢?身边没有兵,陷在20多万敌军的围困中。他听到一阵粗野的斥喝声,猛回头,人群纷纷闪避,他也身不由己闪避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雨一般掠过,他认识那两个骑手,是骑兵侦察员。他立刻判定,敌人一定向这里扑来了,而且已经不远!

      他看到了那片坍塌的房屋,早晨被飞机炸烂,那是中央机关的食堂。大块石板制作的锅盖、案板、炕画、锅台炸碎了,炸飞了,甚至飞出了村子!他一天没吃饭,但是不饿。听说毛泽东也没吃饭,他加快了步子,想马上见到毛泽东。也怪,在延安几乎每星期都能见几面,从未留意,离开延安才几天,他变得总想见见毛泽东。

      绕过炸塌的食堂不远,便是枣林沟最宽敞的一间民房——在乡里应称为三间房,间与间之间不打墙。屋中间摆两张方桌,桌上炕上锅台上摆放的全是地图。毛泽东站在桌旁,左肘支撑桌面,右手抓一只铅笔,凝神望着地图。他将密件交给机要秘书,目光飞快地朝毛泽东那沉思的面孔扫去,停留三秒钟,接着又从桌面掠过。这一掠,他立定不走了。因为那张地图不是陕北的,而是东北的!他迅速环顾炕上和锅台,便又看到了华北、华中、华东……他呆住了。也许毛泽东的几名卫士见惯不怪,没有多想什么。他却马上看到了什么,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  李银桥中等个子,长了一张颇有孩子气的圆圆脸。他不满20岁,却是“三八式”的老兵,而且少年老成,心眼不少。11岁参军,便在首长身边当勤务员、警卫员,跟过黄新庭,跟过贺龙,又跟过周恩来。在首长身边生活久了,便懂眼色,有头脑,胆子大,办法多。若不是遇见一位同年当兵的老乡,他本来干得很安心,那老乡已经当了团政委,拍着他肩膀说:“小李呀,你是地位高,职务低,这么干下去可没啥大前途。”

      于是,他有了苦恼。地位高,师长军长见了他也很客气。职务低,他连个排长也不是。他性格内向,少言寡语,更不善发牢骚。苦恼到最后,也只说了一句话:“周副主席,我想到部队去。”

      到机要通讯排帮助工作,他以为是个信号,是一个过渡,看来首长要放他去部队了。苦恼减轻,他的长处便得到发挥,能发现一般人不易发现的问题:现在是什么形势?集中全部精力和智慧也难应付眼前,他还顾得上东北、华中……

      李银桥朝门外瞟一眼,隐隐听到街上的嘈杂声。相比之下,屋里太静了。机要秘书已经拆开密件,向毛泽东汇报。毛泽东慢慢抬起眼皮,分明是朝秘书望,那眼神却又像眼前根本没有人,而是一片辽阔无际的原野。他抓起搪瓷缸子喝水,茶缸几乎倒过来仍然没有水。他眼皮一垂,目光顺鼻梁朝茶缸里望,忽然放下手中笔,将三根指头插入缸子,于是,一坨残茶塞进嘴里。他一边嚼,手背顺势擦一下嘴,一边朝锅台走去。毛泽东走路缓慢,迈步时两脚微微分开,身体随步晃动,姿势像农民,不像士兵。他把锅台上那张华东军事地图抓起一角,伸展些,眯细了眼寻找什么。他的卫士,一个高举煤油灯追随身边,一个忙着冲茶水。

      院里又响起马嘶。工夫不大,江青匆匆走进屋。见毛泽东皱着眉头看地图,便有些犹豫。毛泽东思考问题时,如果受到干扰,往往会发脾气,吼起来像雷一般响。她退到门口朝外张望,倾听街上的嘈杂声,终于转回身,拿定主意走到毛泽东身边。

      “老板,靖边的敌人已经迫近了。”江青在转战陕北及进城前后,总是称呼毛泽东老板。“侦察兵刚才又报,已经不到20里了……”

      毛泽东似乎没听见,他已经开始起草给华东战场的电文。几行大字写完,右手持笔由里向外轻轻一拂,江青立刻无声退下。毛泽东又开始写第二张电文,偶尔伏炕查实一下华中战场的某个村名。举灯的卫士叫张天义,高高的,白白的,黑眉毛,黑眼珠,像个奶油小生。大概胳膊举累了,要换换姿势,煤油灯才一晃,毛泽东立刻严厉地“嗯”一声。张天义忙又举高灯,那灯光是从左上方照亮毛泽东的面孔。毛泽东额头宽阔饱满富于光泽,颧骨比延安时显得突出一些,下颌微收,嘴唇稍稍张开,鼻翼两侧到嘴角间有两道深刻的纹。他的棉衣扣子没有系,衣襟斜敞两边,露出宽厚的胸膛和微微隆起的腹部。他的脸色黑里透红,他的脖颈却是丰满白皙。当他停笔思考时,下唇便吸入嘴中,轻轻吮两下,接着便是一声轻咳,吐出下唇,挥笔飞快地写下几个字。

      “马上发出。”毛泽东将几张写满草字的白纸交给机要秘书,“叫史林同志来。”

      李银桥带着毛泽东向各战场发布命令、指示的电文离开时,看到任弼时匆匆走进毛泽东的办公室。史林是任弼时的化名。

      撤离延安后,为了保密,中央首长都改用化名。毛泽东叫李德胜,周恩来叫胡必成。那音义是:一定得胜利,必然会成功。中央纵队代号是三支队。司令任弼时,政委陆定一。所以任弼时化名史林——司令的谐音。陆定一化名郑位——政委的谐音。

      10分钟后,李银桥又抱了密封件赶到毛泽东办公室,他几乎和那名气喘吁吁的骑兵侦察员同时进院。大概是石板太滑,战马被侦察员猛兜马头拐入院门时,失了前蹄,侦察员滚落马下,摔得不轻。李银桥跑过去挽扶,江青已经先一步扶起了侦察员。

      “首、首长,敌人离这里已经不到十里,先头部队就要进沟了!”侦察员额角淌下一缕鲜血,却全然不觉。

      江青显然受到震动,转身朝屋里跑。刚到门口,忽然又立住了,略一犹豫,扭头吩咐卫士李连生:“你去告诉老板,不能再耽搁了,必须马上撤离!”李银桥跟在李连生身后进屋,李连生径直走到毛泽东身边:“李德胜同志,敌人快进沟了,不到十里……”

      毛泽东正同任弼时谈话,左手朝李连生一挥。

      李连生没有退,继续催促:“已经不到十里,再不走就危险了……”

      毛泽东猛然扭转头,目光逼得李连生退后一步,站直了身。

      “什么十里不十里!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?嘀咕起来没完!”毛泽东皱了皱眉,放缓声音,“这样吧,你不要当卫士了,你去警卫班站岗去吧,站岗对你可能更适合。啰嗦!”

      “是。”李连生勉强应一声,垂头转身,退出屋门,脸上带着委屈的表情。

      “你继续讲吧。”毛泽东重新望住任弼时,“她是党员吗?”

      “是共产党员,才15岁。她是自己走到铡刀下的,在铡刀下还望着乡亲们说,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……”任弼时声音有些哽塞。

      “刘胡兰、刘胡兰!”毛泽东轻声念着,两眼变得湿漉漉的。他仰起头,凝视着屋顶的某处,良久,长长吁口气,从桌上抓起毛笔,在砚台里蘸呀蘸,泪花重新在眼圈里闪动起来。他望着毛笔出了一会儿神,下唇一抖,吸入口中,用力吮两下,提笔在半空,目光盯着秘书代为铺好的白纸。他眨了一下眼,毛笔猛地落下,一阵挥写,留下8个大字:“生的伟大,死的光荣!”

      “刘胡兰的事迹要由新华社播发,号召全国各解放区,组织学习刘胡兰的英雄事迹!”毛泽东一字一板向秘书交待。

      毛泽东写字时,任弼时被江青叫出去。这时,他同三支队政委陆定一、参谋长叶子龙及政治部主任廖志高一道走进来,他说:“德胜同志,我看可以走了。”

      毛泽东坐着不动,用手指点:“你们四个人负责组织一个政府,管理好我们这个支队,这个几百人的国家。你们还必须要把这个国家办好。”

      任弼时点头,说:“目前我们这个国家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是摆脱刘戡七个旅的追击。”

      “刘戡,”毛泽东淡淡一笑,“搂草打兔子就把他捎带了。”

      “他是黄埔生,蒋介石的嫡系。”

      “看兵先看将,看孩先看娘。”毛泽东把陕北地图放在桌上,“说说吧,他是怎么个来头?”

      任弼时指点地图汇报,毛泽东变得严肃,眉宇间隐隐显出一道竖立的凹坑,这是紧张思考的特征。

      汇报很简单,随后是片刻沉寂。毛泽东轻咳一声,肩膀随咳声震动一下,依然望着地图,讲得很慢。

      “叫警卫排给他点颜色,让他的先头部队先缩缩头。”毛泽东站起身,不再看地图,在桌旁踱几步,面壁而立,“他不是从靖边来吗?是由西向东。我们呢?不去南不去北也不去东,我们向西。我们就去他的靖边!”

      叶子龙提醒:“要防止碰头。”

      毛泽东转回身,嘴角流出一丝淡淡的笑纹。

      “陕北这个地方好就好在山高谷深,山山相连,沟沟有路。”

      任弼时点头:“盘肠河九十九个转,盘肠路九十九道弯,他能认得哪条是哪条!”

      “就这样了。”毛泽东将右手从里向外那么缓缓一挥:“大路通天,各走一边。”

      李银桥被谁扯了一把,眨眨眼,恍若刚刚梦醒。

      “还发什么愣?赶紧回去吧,要出发了!”卫士马武义提醒。他是个瘦削精悍的小伙子。

      “就这么搂草打兔子,几分钟就捎带了刘戡的七个旅。”李银桥长长舒口气,摇头喃喃着:“神了!若不是亲眼见,我可真不敢相信……”

      村东响着大车轱辘单调尖厉的吱哑声,渐渐远去。村西传来放爆竹一般热闹的枪声,一阵紧似一阵。枣林沟村顿时显得空落寂静。石板铺路的街上空荡荡的,偶尔驰过骑马的侦察员,马蹄敲击石板迸出几星火花,迅速又消失了。

      毛泽东住的院子里还有灯火,警卫战士忠实立正在院门口,石雕一般。

      毛泽东已经骑上老青马。像每次转移一样,前有王振海牵马,后有警卫排长闫长林骑马跟随,左右是石国瑞和孙振国骑马护卫。毛泽东做个手势,王振海立刻牵动马缰绳,向院门走去。

      江青骑马等候在门内侧。铁青马焦躁地踏着四蹄,将石板击得喀喀作响。随着毛泽东的手势,江青立刻松开缰绳,铁青马身子一纵,抢先窜出门。

      “停一下。”后面传来毛泽东的声音。

      江青一扯缰绳,铁青马嘶叫着被扯转身。江青看到毛泽东又下了马,便再也耐不住,尖声叫起来:“老板,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 “你……也不看个时候!”

      铁青马被江青扯得团团转,毛泽东既不看一眼也不答理,独自朝院里走。卫士张天义和马武义吃力地抱出两个书箱,放在院中喘息。

      “主席……德胜同志,你快走吧。我们能负责好。”张天义抹着汗说。

      “什么坛坛罐罐的,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丢!”江青驱马冲进院,又急又气。

      “我看你才是坛坛罐罐。”毛泽东发起火来喜欢骂这样两句话,“你蠢么,你懂个屁!”

      江青每逢毛泽东发火,轻易不敢顶撞,只是赌气地抿抿嘴角,鼻孔里哼一声,转身离去。这次她没有独自走,一出院门便勒住马,朝枪响的方向望,朝静悄悄的院里望。

      毛泽东歪头打量那两个书箱,略一思索,朝院门口站岗的警卫员走去。

      “汉荣同志,你是绥德人,对吧?”毛泽东问。

      “是的,是绥德人。”

      “绥德距这里有多少里?”

      “里数我说不准,可我知道不远,用不了半天就可以走到。”

      “我想请你办一件大事。”

      “主席,你就只管吩咐吧!”马汉荣被毛泽东严肃期待的目光所激励,忘记应该称呼李德胜。

      “有几箱书籍,能放到你家里吗?”

      “能!没问题。”跟随毛泽东多年,马汉荣深知书籍在毛泽东心中的分量。爬雪山过草地时,毛泽东扔过被褥,就是没扔过书。

      “对家里人不会有妨碍吧?比如,万一那个,会不会受牵连?”

      “不会。主席放心,我家在绥德东面一道大山沟里,离公路很远,敌人不会去。就是万一那个,家里人也不会怕的。”

      “那你就准备跑一趟吧!”毛泽东同马汉荣用力握握手。

      “德胜同志,出什么事了?”任弼时纵马跑来,显然久等不见毛泽东,有些焦急,“不能再耽搁了!”

      “哼,跟他那两个破木箱比起来,我算啥?不过是坛坛罐罐,打烂也不怕。”江青眼里转出了泪花。

      任弼时望望院里的两个书箱,立刻明白了一切,贴近江青劝道:“主席也是气话,他看重书你也不是不知道。你先走吧,我陪主席,我得说他两句。”

      江青嘴角抽动两下,朝院里瞟一眼。见毛泽东已经上马,便猛地兜转马头,加一鞭。铁青马立刻撒开四蹄,迎着枪声跑去。两名卫士急忙脚磕马腹,放马紧紧跟上。

      “德胜同志,你也是的,怎么能把江青跟书箱比较去了?”任弼时与毛泽东并辔出村,走入一道沟。偶尔朝黄土梁北边瞭一眼,那边枪声响得很热闹。

      “唉,她永远不会理解我。”

      “你也应该理解她么。夫妻么,你说她坛坛罐罐,她怎么想?哪个妻子不希望在丈夫心里占个重要位置。”任弼时声音很低,不时回头望望,警惕不要被卫士们听到。毛泽东并不在意卫士听到听不到,他从不掩饰自己喜欢什么,不喜欢什么,他带声带响地叹道:“唉,怎么说呢?世上无难事,只有夫妇一节说不清!”

      “说不清就少说或不说么。”任弼时诙谐地笑了。

      山梁北边灯笼火把,人喊马叫,枪声不断。山梁南边毛泽东和任弼时一行悠闲随便,逛景致一般。转过几道弯,枪声渐远。夜色仿佛散了,空气变得透明,新鲜,温暖。毛泽东仰望两侧那黄土深厚的陡梁竖峁,凝视着消晰可见的灌木杂草,心里忽然涌起阵阵热浪,那遥远的记忆便丝丝缕缕地浮显出来。他呼吸有声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任弼时听:“没有书,就没有我这个毛泽东哪!”

      任弼时侧脸望着这位伟大而又普通的极富魅力的领袖人物,望着那质朴健壮又无拘无束的血肉之躯,久久没有作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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