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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兰花花》:第二章

2009/4/1 0:00:00 来源:原创 作者:未知点击数(0)已有0人评论 加入收藏

      第二章

     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,日本借口对德国宣战,出兵中国的山东,抢占胶州铁路和青岛。袁世凯不敢反对。日本得知袁世凯想当皇帝,急需取得日本的支持,于民国四年,由驻华公使向袁世凯提出灭亡中国的“二十一条”,并暗示说,若开诚交涉,则日本希望贵大总统再高升一步。经过几个月的讨价还价,袁世凯几乎全部接受了日本的要求。主要内容有: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力,增加筑路通商的新权力;日本享有在东三省南部和内蒙古东部一带工商、土地、路矿、顾问、借款的特权;延长日本租借旅顺、大连两港和南满、安奉两路的期限为九十九年;中国警政和兵工厂由中日合办;中国政府聘用日本人为政治、财政、军事顾问。外面的世界可谓轰轰烈烈。相比之下,陕北临镇山高皇帝远,倒显得相对比较平稳。

      持续四年之久的世界大战结束了。时令已进入民国七年。由于荒蛮落后,消息闭塞,世界和中国发生了什么事情,临镇人知道的并不多。有时候听说这里要过部队,他们也紧张一阵子。部队走了以后,慌恐的心理又渐渐地平静下来。他们害怕打仗,因为打仗会死人的。
姬兴贵跟这里的其他人一样,不问山外世事变迁,只管刀耕火种,埋头过光景。经过十几年的辛勤努力,他在西街上箍起了三眼石窑,圈起了院墙,盖起了气派的大门。为了给下南路留个念想,他给从“上脑头”带下来的儿子,起名叫“南富”,意思是走南路,日子就会富裕起来。来临镇后又生了两个女儿,大女儿已经出嫁,二女儿尚小在家。

      姬南富已经长大成人,民国三年,经别人介绍,娶过了媳妇,婆姨是东疙瘩娘家,姓艾,名水仙。民国五年,艾水仙生了一个儿子,取名叫姬如海。

      南富是父亲的好帮手,父子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春天播种,夏季锄耧,秋天收获,打下的粮食大囤圪堆小囤满,光景过得扎扎实实、红红火火,人们都很羡慕他们。

      临镇地方不大,地处山沟,四面都是梢林,好像被尘世淹没的一方世外桃源。从清朝到民国,姬兴贵一家生活比较安稳,改朝换代对姬家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影响。他们认为,不管谁当皇帝,自己只管种庄稼,不求大富大贵,只图年年平安。

      石锁是石明生的儿子,比南富小一岁,娶了西街牛田胜的女儿牛妞为妻。石锁的儿子石有财,这年四月出生。

      民国七年秋天的一个傍晚,石锁的婆姨牛妞和南富的婆姨艾水仙,坐在兰水河边的一棵槐树下的石凳上纳鞋底,俩人叽叽呱呱拉着家常。牛妞问:“你肚子里的娃娃几个月了?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羞答答地说:“你把我问住了。虽说生过娃娃,一满没经验,反正是有感觉了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笑嘻嘻地说:“我看你们一家人都老实勤快本分,我们公公经常夸奖你们,嫁人就要嫁你们这样的人家,过光景心里踏实。”
艾水仙说:“谁找了我们滚南路的,这辈子肯定发不了大财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你算算,你们来到这里,不到二十年的光景,日子过得红红火火,箍起了石窑,圈起了院墙,盖起了大门,照这样下去,再不出十年,临镇街上最富的人家就是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到那时,只怕我们如海连媳妇也娶不起,谁家女子愿意跟我们滚南路的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哎,说起娶媳妇,我就看上你们走南路的人了,不怕吃苦,不怕受罪,是见过世面的人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说得好听,让你家儿子娶个滚南路的媳妇,你家肯定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咋不愿意?咱们姐妹俩今天就把话说定,只要你不嫌弃咱,假如你肚子里怀的是女娃娃,长大以后就嫁给我们有财好了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生下了女儿,嫁给你家,那就享福了。你可要想好,天下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别看我是个女人家,最不爱吃后悔药。咱俩今天就把话说定,有这棵老槐树为证,谁也不许反悔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要是生了男娃娃呢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生了男娃娃,说明咱们俩家只有共事的缘分,没有结亲的命,那就算了,就当咱俩没说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就怕我们没有那个福分。能攀上高枝,姬家的南路就走对了。咱俩在这里穷开心哩,哎,真要生了女娃娃,咱们婆姨人家,能做了老汉的主吗?结亲不结亲,怕要掌柜的说了才能算数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掌柜的说不说,咱们心里要有数。眼下咱俩不要声张,给他们吹吹枕边风就行了。等你生下了女娃娃,再说也不迟。现在说了,万一生了男娃娃,他们又会说咱们婆姨人家一天到晚就爱瞎叨叨。”

      两个婆姨在夜幕降临的时候,坐在兰水河边,边做针线边拉话,畅想着儿女的婚姻大事。

      牛妞像吃了蜂蜜一样,心里甜滋滋的,回到家里,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,就想把她们在河边商量的事情告诉老汉,又觉得不能破坏俩人的约定。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,牛妞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着,女人家心里不能揣针尖大的事情。

      石锁问婆姨:“你戚戚楚楚甚哩,咋不睡觉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平时瞌睡那么多,今晚咋睡不着,有甚心事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没有就快睡!”

      牛妞辗转反侧,还是睡不着。石锁觉得婆姨老在翻身,问:“你到底有甚事情?半夜折腾得不睡觉,两口子还有甚话不好说。”

      “说就说吧,不说心里搁上个事情,咋也睡不着。”牛妞把自己跟艾水仙在河边老槐树下拉的话,一股脑儿告诉了老汉。

      石锁嗨嗨一笑,说:“我以为是甚大事,就这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儿女的终身大事还小啊?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一个刚几个月,一个还在娘肚子里,你急甚?真是婆姨人家,头发长,见识短。我问你,南富家的要是生个男娃娃,你不瞎操心吗?”

      牛妞撒娇地说:“瞎操心我愿意,天底下哪个父母没有瞎操过心,一辈一辈都这样,父母不给娃娃操心,谁操心?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你非得半夜三更商量这件事情不可?明天说不行吗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不说我今晚上睡不着。你说一句慷慨话吧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考虑,今晚不说这事,婆姨肯定睡不着,一夜折腾得他也睡不成。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,思谋一会儿说:“南富两口子人品很好,为人处事也没甚问题。但俩家要是做亲,光考虑这些还不够,陕北人最讲究门风高低,咱们还要好好打问一下姬家的门风到底咋样?”
牛妞说:“没听说他们门风有甚问题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有没有问题,打问了再说。原来没考虑做亲,谁也不注意这些事情。真正要做亲,必须认真对待,不能马虎,娶上个有狐臭的媳妇,子孙后代咋活人哩,这毕竟是娃娃的终身大事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长长舒了一口气,认为老汉说的确实有道理,心悦诚服地说:“还是男人考虑问题周全,说起门风,我们当然要讲究,再好的人家,哪怕是仙女下凡,门风不高,咱坚决不能要。”婆姨听了老汉一席话后,好像吃了定心丸,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高高兴兴回到了家里。

      姬南富问:“这阵子不见你的影子,跑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到河边的槐树下,跟石锁家的拉了一阵话。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说:“你倒有闲心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说:“你们男人家上山下洼,哪里都能去,我们一天到晚圈到家里,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整天围着锅台转,就不许人家到硷畔上散散心?”

      “而格的女人就不能幸,稍微幸一下,就管不住了。”姬南富说罢,咧着嘴嘿嘿地笑了。

      婆姨知道南富跟她开玩笑,就没当真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跟牛妞拉了一会儿话后,心里同样甜甜蜜蜜。姬家在镇上,虽说光景不错,但跟石家、路家和牛家还不能相提并论,这几家毕竟是镇上的老户,谁家能跟他们结亲,说明他们看得起谁家,普通人家即使求到他们门上,他们不一定乐意答应。今天虽说是两个婆姨人拉了一会话,说明石家最起码有人同意跟姬家做亲,这是一个好的兆头。她想给南富说,想起俩人有约定,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  全家睡下以后,艾水仙试探南富的口气,说:“咱们的娃娃要能跟镇上的路家或牛家做亲,说明咱的光景就过好了。”她有意避开石家,免得老汉起疑心。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咱本本分分过光景,老老实实做人,攀那些高门做甚。人家晓得了,还笑话咱没骨气。”

      水仙说:“假如人家提出要跟咱结亲呢?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婆姨人家,一天到晚尽想美事,就是他们提到这些事情,咱也要扳一扳。倒不是说咱的光景比人家好,关键是你太积极,别人会笑话的。在这些事情上,不要胡思乱想,人品当紧。当然,人家硬要跟咱结亲,也是可以考虑的,不过,需要查问一下他们的门风。问问亲戚六人,不要让当地的老户把咱给蒙了。”

      婆姨已经探到了老汉的话,看来掌柜的基本同意跟镇上几个大户人家做亲。跟石家做亲,怕更没问题。因为姬家刚到镇上的时候,就是石家收留了他们,石家对他们的帮助最大。曾经救过娃娃的老爷爷。只要石家同意,自己还能不同意?她像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
      第二天的傍晚,两个婆姨不约而同又来到了兰水河边的槐树下。手里拿着营生,却没心思去做。好像要说什么,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正在犹豫的时候,路家的媳妇郑玉秀也来到了这里,她妖妖涮涮(妖,行为动作夸张;涮,能说会道)地说:“看把二位妹子自在的,坐在河边,不是等心上人吧?”

      石锁家的接过话茬说:“看不见在等你吗?这里正有一个豁豁,大嫂来了刚好补上。”

      路半街路安奎的儿子叫路成宽,到山西一带出门做生意去了。妻子郑玉秀在家里憋闷得慌,为了解闷,今天也来到河边跟她俩拉话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对玉秀说:“大哥一年四季多在门外少在家,妹子想男人啦?”

      郑玉秀说:“我才不想他,他在门外吃香的,喝辣的,我要是再想他,不更吃亏吗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而格是不想,晚上睡下,就不信不想?”

      郑玉秀的脸顿时羞得通红,耳朵火烧火燎的,莞尔一笑说:“你们就不能拉一会正经话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你可要把男人照牢点,小心给你引回来一个小的,看你咋办呀?还敢不敢放他出去了?”

      “引回来小的,看我不捶死他。这话又说回来,他哪有那本事,真要能引回来一个小的,我这个大的也就省心了。”郑玉秀从另一个角度,说明自己的丈夫是一个老实人,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来到这里,本来是想跟牛妞拉一会儿话,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“程咬金”,郑玉秀也来到了这里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不情愿跟郑玉秀多说话,缄口不语。郑玉秀要识相,见没人跟自己说话,坐一会儿肯定会离开的。

      牛妞来这里的目的,其实也是想跟艾水仙说说昨天的话题。突然间冒出个成宽家的郑玉秀,打乱了她心中的如意算盘。牛妞想,跟郑玉秀一阵把话拉完,她肯定会回去的。没想到,这个郑玉秀是越说越想说,越说越能说,根本没有走的意思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给牛妞挤眼示意,让她少说两句。牛妞越说越上劲,她把艾水仙的示意理解反了。即使郑玉秀真要想走,怕也不好意思走了。

      秋天河里的蛤蟆“呱——呱——”地叫着,艾水仙觉得,这呱呱的蛙声,倒跟郑玉秀的说话声一样让人讨厌。夜影子下来了,河岸两边麻黢黢的,渐渐地看不清人影了,艾水仙觉得有郑玉秀这个搅茅棍在场,不好再说什么,只好离开了这里。牛妞见艾水仙已走,说:“天不早了。咱们也该回去了。”俩人站起身,各回了各家。

     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牛妞和艾水仙再次来到槐树下,交换了各自了解到的情况。俩人感觉到,促成这门亲事有一定的基础,一心盼望着艾水仙能生出一个女娃娃来。两个婆姨的心,尽量往一处想,都盼望好事成真。

      眼看着艾水仙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,走路也有些困难了。由于行动不便,跟牛妞的来往自然比以前少了许多。

      民国八年三月初三,这天天气很好,暖融融的阳光洒满大地,和煦的春风习习掠过,路边的小草发出了嫩芽,河湾里的柳树上泛起了鹅黄,勤劳的庄稼人手持犁把,吆着老黄牛,耕作在田野上。

      姬家的窑洞内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。南富给窑洞门口挂出了一个红布条,这个红布条告诉镇上的人们,艾水仙生了一个女娃娃。第二天,南富到丈母娘家报了喜,领来了丈母娘,给女儿“守月子”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生了这个女娃娃,姬家人高兴,牛妞更高兴。她看到南富家的门口挂了红布条,拿着几把挂面,二十几个鸡蛋,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姬家大门,来看望艾水仙。

      她轻轻走进艾水仙坐月子的那眼窑洞,见水仙和娃娃都醒着,才敢大声出气了。她又说又笑,让艾水仙吃好喝好,千万当心,别在坐月子的时候遭下病。她探探头,看一眼围在被窝里的将来的儿媳妇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。她跟艾水仙俩人眼睛对视一下,会心地笑了笑。两个女人用眼睛交流心里要说的话,彼此庆幸老天爷有眼,给姬家送来了一个女儿。老天爷成全了她俩心中的美事,两家人有了结亲的缘分,真是天如人意啊。

      牛妞知道艾水仙生下女儿的当天,能得对自己的老汉说:“你赶快打听一下,姬家的门风有没有问题。假如没有问题,赶快提这门亲事;假如有问题,趁早给人家一句话,以后咱就不提这件事情了,免得影响彼此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娃娃还小,你急甚?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同意不同意,给人家一句慷慨话,省得两家人都挂念此事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经不住婆姨的劝说,答应她,忙完春耕,他就起身到米脂,打问姬家的门风高低。

      石锁骑着毛驴,带着盘缠,走了几天,来到了米脂县城。

      米脂县城里住着他们一家亲戚,名叫刘来顺。

      临镇梢沟里地广人稀,每家都能打好多粮食,让“上头人”看了特别眼馋。几年前刘来顺曾来过一次临镇,也想到这里安家落户,一听说梢沟阴气太重,容易得地方病,心里有了顾虑,思前想后,也就打消了走南路的念头。

      今天石锁来到他家,两口子十分热情。当天晚上,他们坐在炕上,围着油灯,拉着家常。石锁说明来意,来顺家的指着老汉说:“明天一大早,就让他到姬家峁去打问,你放心,攮刀子(亦作“扎刀子”、“挨刀子”,陕北方言,骂人语)办事可认真哩。”

      来顺瞅了一眼婆姨,心里说,这婆姨人家一满不会说话,憨声咳嗒,还爱抢着说,训斥道:“姬家峁都是姓姬的,你咋问,你在姬家人跟前,问人家门风高不高?人家还敢搧你一个耳光哩,挨了打还不知道为甚。”

      婆姨觉得老汉没给自己面子,硬撑道:“那大哥的忙咱不帮了?”

      来顺生气地说:“谁说不帮了?帮要帮到相上。甚也不懂,胡说一气。你能帮,你帮去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打劝说:“大嫂也是好心,咱慢慢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  来顺家的听了石锁的话,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,她不再吭气,心中埋怨道:“让他死老汉一个人说吧。”她溜下了炕,到锅台上起面去了。

      来顺说:“明天,米脂县城逢集,我蹲在集市上,打问上下川道的熟人,肯定能问出个眉目来。”

      第二天,石锁陪着来顺来到了米脂县城的集市上。

      集市上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,石锁看到熙熙攘攘的赶集人,心想临镇的地方够大了,但比起米脂县城,那可就小多了。卖驴、卖牛、卖猪、卖羊,做甚买卖的人都有。

      一个老汉撩起自己的衣襟,把右手伸在下面,正跟另一个庄稼人讨价还价,这就是集市上所说的“捏码子”,用手传递信息,用心计算数目,第三个人是无法知道真实情况的,生意不成人情在,不影响任何人的买卖。

      他们捏完了码子,来顺上前,把其中一人叫到一边打问情况。那人跟来顺很熟,寒暄了几句,说:“姬家是咱这里的老户,家大业大,门风没问题,尽管放心好了。”

      来顺又问了几个熟人,都说姬家的门风没问题。中午过后,俩人高高兴兴回到了来顺家里。

      来顺家的着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。他们刚到硷畔,她就急切地问道:“打问得咋样?”

      来顺没朝理婆姨,石锁赶紧说:“好着哩,没甚问题。”

      第九天头上,正在家里做针线活的牛妞,听说老汉回来了,赶紧跳下炕,急急忙忙来到大门口迎接老汉,手里掂一把笤帚,轻轻的给石锁扫身上的灰尘。

      她边扫边问:“打问的情况咋样?”

      石锁低声说:“回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  婆姨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莫非有甚问题?

      两口子回到家里,石锁慢慢地才把情况告诉了牛妞,牛妞激动地说:“啊呀,把你个死鬼,我还以为有甚问题哩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硷畔上人来人往,不知道你嚷嚷甚哩,叫姬家知道了不好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我倒忘了。让人家知道了,会说咱们不放心他们,多亏你走时给我安顿了,要不我还敢到他们家说去哩。”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,石锁和牛妞来到父亲住的窑洞里,把他们的想法告诉父亲石明生。石明生说:“我说你到上头干甚去了,原来就为这个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我怕您担心,就没说实情,万一他们那面有问题,我就不提这件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跑一趟也应该,儿女婚姻大事,为父母的理应多操心。这些事情,我帮不上甚忙,全靠你们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今天,我们就是想征求您和我妈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我和你妈没甚意见,通过这么多年一条街上打交共事,兴贵一家确实不错,假如门风没问题,你们就看着办吧,早点定了也好。”

      姬家这几年光景好了,今年又添了人口,给娃娃闹一场满月,庆贺一番,理所应当。一家老小都同意南富的这个想法。通过闹满月,既炫耀了自己的光景,又抬举了众人,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。

      阳春四月初三,是娃娃满月的日子,姬家的院子里十分热闹。亲戚六人来了许多。早上吃顿饸饹,中午开始坐桌子,吃八碗。来行门户的人们,都说姬家这个刚满月的娃娃长得这么俊样,真是少见。

      姬南富摘掉了门上的红布条。给女儿剃了头。艾水仙将胎毛揉成团,缀在了枕头上。

      艾水仙给母亲准备了一条裤子,这是母亲伺候女儿的月子挣下的。

      亲戚邻居送来了衣帽、花布等,都来道喜。

      石家送来了专门打制的银锁,挂在了娃娃的脖项上。

      满月刚过,牛妞就催石锁,赶快开始商量两个娃娃订亲的事情。石锁说:“只要有缘,你的媳妇跑不了,婚姻都是老天爷造下的。”

      这时,艾水仙才把藏了半年多的话,告诉了老汉姬南富。南富说:“哈呀,这是好事啊,你咋不早说?”

      水仙说:“现在说也不迟,谁又没把你的小女婿抢走。只是他家的有财没咱的女儿长得亲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男人看本事,女人看长相。男人只要有本事,长相丑点不算甚,人样子又不能当饭吃。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和艾水仙先去征求父母亲的意见。父亲说:“石家是临镇街上的大户人家,对咱们家是有恩的,只要他们能看得起咱们,我没意见。这桩亲事要是成了,我心里很高兴,也了却了我多年的心愿。细想想,这些年,咱们过得并不容易,但总体上讲,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强,全凭老天爷的照应和大家的帮助,尤其是石家的帮助,咱一辈子都不能忘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没敢在父亲跟前提门风的事情,惟恐伤了老人的感情。这件事情他要背着家人,出去暗暗打问一下,他怕知道的人多了,万一传到了石家人的耳朵里,影响两家人的关系。

      南富做事继承了父亲的优点,他一声不吭,在跟人们平时的拉话中,探听石家的门风。他先避开石家,打问跟石家做亲的人家门风咋样,如果他们的亲戚没问题,说明石家也没问题;要是他们的亲戚有问题,再打问石家的情况,这样不会伤任何人的面子。

      南富打问了石家人的娘家、舅家、姑表、两姨,人们都说,石家的门风没有一点问题。南富心里既踏实又高兴。

      两家的门风都没问题,订亲进入实质性的阶段。石锁来到父亲跟前问:“彩礼该给多少?”

      父亲石明生慷慨地说:“给我长孙订亲,彩礼放得重重的,给上一石麦子,一石谷,两匹布,二百块银元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提醒:“是不是太多了?”父亲慷慨地说。“不多,一点都不多,东西给得多,说明人值钱,将来对咱们好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问:“不知谁当媒人合适?”

      父亲说:“前街的钱来喜常给人家说媒,我看就让他给娃娃当这个媒人吧。”

      石家把订亲的日子选在了五月端午。

      五月端午这天,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,晒得大地暖洋洋的,年轻人已经开始换上了单衣,老年人担心地告诫说:“娃娃,衣服换得早了,小心落下病,人常说凉秋暖春。”这“凉秋”就是指秋末加衣服可以迟一些,“暖春”就是说春天脱棉衣可以晚一些,只要照这样做了,肯定不会因为穿衣服而落下病。这几天,家家户户煮着粽子,小镇上到处撒发着粽叶和软米的清香味,嗅嗅鼻子,令人神清气爽。
石锁夫妇领着儿子,带着衣物及彩礼,由钱来喜陪着,来到了姬家。

      姬兴贵和娃娃的舅舅、姑姑站在门口迎接。

      进了姬家的门,牛妞给刚满两个月将来的儿媳妇脖颈上戴上了银项圈、银手镯,意思是已经把娃娃拴住了。艾水仙给有财一双鞋,俗称“稳跟鞋”,预示姬石两家的这门亲事根基牢固。

      姬家的掌炕上,上席坐着姬兴贵和石明生,左右坐着娃娃的舅舅、钱来喜、石锁和姬南富。

      订亲的彩礼披红挂花,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到姬家的当脚地上,这么重的订亲礼物,真让人看了眼馋。钱来喜又重复介绍了一遍,惟恐漏掉哪一样东西,粉没有擦到脸面上。

      钱来喜说:“十几年来,咱镇上变化大,人口添了不少,原来有三大户,从今往后,怕成了四大户了,还有姬家,也成了咱镇上的大户人家了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此话言重了,姬家哪敢跟镇上的几个老户相提并论,千万不敢这么说,不敢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老弟就不要谦虚了,钱来喜说的都是实话。”他提议大家共同举起酒杯,为姬家过上了好光景干杯。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我的穷光景,咋敢跟几家大户比,即使再过二十年,怕也赶不上他们几家现在的光景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你们一家人厚道、诚实、勤快,照现在的发展势头,用不了几年,你们就是镇上最富裕的人家了。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和石锁不太说话,他们只是学着父辈如何应付这种场合。

      牛妞抱着儿子有财,让刚满一岁的娃娃,看看围在被窝里的小媳妇。艾水仙不知该咋样打扮刚满两个月的女儿,用粽叶包成了小粽子,中间夹上大红枣,拿针线穿在一起,缀在娃娃的衣服上。她介绍说,这样做,包进了财,包进了福,包进了平安吉祥漂亮俊秀。

      酒席间,南富突然提出:“请石大伯给娃娃起个名字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思谋一会说:“看娃娃的长相,将来肯定是个好人样。人们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古时候的四大美女,咱这娃娃说不定比她们都漂亮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问:“大伯,这四大美女都是些谁?我问了许多人,都说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满腹经纶慢腾腾地介绍道:“这沉鱼是指春秋末期越国的美女西施。落雁是指西汉的美女王昭君。闭月是指三国时期的美女貂蝉。羞花是指唐朝的美女杨玉环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感到很惊讶,说:“大伯,您咋知道这么多事情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这些都是听别人讲古朝时记下的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你说了这么多好听的名字,咱娃娃到底叫甚合适?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思考一会,说:“她的哥哥叫姬如海,她也应该在‘如’字上起名字。女娃娃家,如花似玉。咳,对了,就叫她‘姬如花’吧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这个名字好听,不俗套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起了这个名字后,感到很得意。说:“将来,咱‘如花’就是‘兰水河边的一朵花’,爱死十里八乡的后生们。”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  钱来喜说:“姬如花,‘兰水河边一朵花’,不就是‘兰花’吗?这‘兰花’天生好看,正跟娃娃的长相般配。既好听,又有一定的意思。还是石老先生有文化,一张口名字就来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说道:“哪里哪里,起个名字不算甚。”

      订亲的筵席散了以后,南富和水仙围着女儿看不够、亲不够。两口子都有一种感觉,生下了第二个娃娃,比头一个还要亲。“如花”这个名字有多深的涵义,她并没在意,但钱来喜说的“兰花”倒引起了艾水仙浓厚的兴趣。她抱住了女儿,不断地叫着“兰花”“兰花”……这还远远不能表达母亲对女儿的爱,又在“兰花”的后面加了一个“花”字,于是就叫成了“兰花花”。她高兴地对南富说:“从今往后,咱娃娃就叫‘兰花花’,多好听的名字。”她逗着女儿,不停地叫着“兰花花、兰花花……”。

      姬南富压茬说:“看把你能的。在家里叫叫可以,当着别人的面,千万不敢这么叫,让人家笑话呀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嗔怪道:“咱亲自己的娃娃,叫个名字,笑话甚哩?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娃娃长得亲,让众人夸去。咱自己夸,总觉得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  自从生下了这个女儿,从不撒娇的艾水仙在丈夫面前也学会了撒娇。能的说:“兰花花,兰花花,兰花花……我就要叫,就要叫,叫了我心里舒服,怎么啦?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见妻子执意要叫女儿“兰花花”,也就没有过多地干涉。天底下的父母谁看见自己的娃娃不亲?算了,想叫,就让她叫去吧。只要妻子心里舒坦,叫什么都行。

      一日,牛妞来到姬家串门。艾水仙当着牛妞的面,叫起了“兰花花”。牛妞说:“哈呀,这个名字好听,谁起的?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回答:“钱来喜说我们的女儿像‘兰花’,我就把她叫成了‘兰花花’,老汉不让叫,怕别人笑话哩。”

      牛妞说:“叫个名字笑话甚哩。猫猫狗狗羔羔命命兰花花,想叫甚,就叫甚。咱娃娃长得俊,叫甚也不过分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听了亲家母的一席话,心里很高兴。有亲家母撑腰,她甚也不怕。她打消了在众人面前不敢叫“兰花花”的顾虑。艾水仙叫女儿“兰花花”并不奇怪,奇怪的是有一天,姬南富逗女儿的时候,也叫了一声“兰花花”。艾水仙感到很惊讶,还嘴道:“哎,你咋也叫‘兰花花’,不怕别人笑话?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嘿嘿地傻笑道:“都是让你给弄糊涂了,不过这个名字就是好听,叫起来上口,越叫越想叫,叫了心里舒坦。”

      艾水仙能的说:“这就对了。”夫妻俩围住襁褓中的女儿,会心地笑了。

      没过多长时间,临镇的人们都知道姬家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。这个女儿的大名叫什么,兴许有人不知道,但提起“兰花花”,临镇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她就是姬南富的宝贝女儿“姬如花”。从此,“兰花花”的名字,越叫越响,越传越远。

      姬石两家人如愿以偿,成了顶头儿女亲家。二十年前,一家滚南路的,拖家带口来到这里,通过辛勤劳动,逐渐成了小镇上的富裕人家。兴贵经常教育南富:“做人以诚信、厚道为本,做事以勤快、踏实为基,任何时候,都不能忘记做人的根本啊。”

      姬家并没有收那么多的彩礼,只要了五斗麦子、五丈布和五十两纹银。石家对姬家更有好感了。天底下,哪有钱送到手边,再退还给人家的。许多人见利忘义,可姬家恰恰相反,处处以友情和义气为重,真是难得的一家好人啊。

      石锁两口子回到家里,心情无比地高兴,给自己的儿子定下了媳妇,了却了父母的一桩心事。

      姬石两家订了娃娃亲,镇上人很羡慕。有人说娃娃亲就是好,早早定下,父母少操心,对双方都好。也有人说娃娃太小,早早订亲,束缚了儿女将来的前程,本来可以做乘龙快婿、皇后贵妃,却因这娃娃亲,耽误了儿女飞黄腾达的前程。说归说,做归做,姬石联姻,对临镇人订娃娃亲,还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

      郑玉秀听说石家的有财跟兰花花订了亲,思谋着该给自己的大儿子路金山说一门亲事了。女人就是这样,别人家干什么,很容易引起她的注意。一天,玉秀对成宽说:“石家跟姬家订了亲,你也该考虑咱金山的亲事了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娃娃还小,你急甚?”

      玉秀说:“早一点订亲,早一天省心。儿子长大再定,好一点的女娃娃都让别人挑走了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人的命,天注定,婚姻也一样。是你的媳妇,她跑不了;不是你的媳妇,订了也没用。”虽说他不主张订娃娃亲,但在玉秀的一再催促下,也开始考虑娃娃订亲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  郑玉秀很喜欢姨外甥女牛瑞兰。瑞兰性格柔顺,十分听话。不像她的女儿金香,专爱跟她顶嘴,常常惹她生气。瑞兰是自己亲妹妹的二女儿,她是瑞兰的大姨妈。她常常把瑞兰领到家里来玩。这人亲人,有时候真是说不清道不明。瑞兰每次来到她家,她就不想让回去。当着外甥女的面,经常说,让瑞兰给自己做儿媳妇。

      郑玉春觉得,把二女儿瑞兰嫁给姐姐的儿子金山,肯定将来受不了气。一来金山比较乖顺。二来姐姐特别喜欢瑞兰,不怕将来婆媳关系处不好。

      玉春的大儿子瑞森从小调皮,但人比较精怪。玉春常在姐姐玉秀面前夸耀,调皮的男娃娃长大以后有出息。郑玉秀觉得妹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。她就不爱那种死烫锤,找上一个窝囊男人,受一辈子窝囊气。所以,玉秀偏偏就喜欢调皮的牛瑞森。

      真是无巧不成书,郑玉春有两个女儿,却喜欢姐姐家的女儿金香。隔三岔五就把金香领到她家来玩。家里有甚好吃的,总爱给金香留一点。金香在她跟前既乖巧,又听话。郑玉春看在眼里,喜在心上。常常半开玩笑地对金香说:“长大了给二姨妈当儿媳妇。”金香瞪着稚嫩的眼睛点点头。一次姐姐郑玉秀领着三岁的女儿金香到她家串门,她一口揽住金香的小胸脯,亲得金香“哇哇”直哭。玉秀赶忙接过金香,才发现金香的小胸脯上,印上了妹妹的几个红红的牙印子。玉秀说:“看她憨二姨,把娃娃亲成甚了。”玉春只是嘿嘿地傻笑。

      两个女人彼此喜欢对方家的娃娃,金山和瑞兰、瑞森和金香的亲事就有了基础。

      请谁当金山和瑞兰的媒人呢?成宽说:“我看就请南富当娃娃的媒人吧。这人办事稳妥。”

      姬南富毫不犹豫地就揽下了给路金山和牛瑞兰当媒人的差事。不知谁在旁边递了一句闲言——说路家和牛家可以换亲,这话打在了郑玉春的耳朵里。郑玉春灵机一动,计上心来。路家娶瑞兰可以,但必须答应牛家一个条件——牛家的瑞森要娶路家的金香。姬南富摇身一变,又成了牛瑞森和路金香的媒人。两户体面人家结亲,礼数比较多,虽说彼此印象不错,但真正说起媒来,还真没那么容易。南富不知跑了多少腿,磨了多少嘴皮子,才勾通了双方的意见。

      先是路家选择了良辰,提上订亲的礼物,由姬南富主持,在牛家给路金山和牛瑞兰订了亲。没过多长时间,牛家又选择了吉日,提上礼物,仍然由南富主持,到牛家门上给牛瑞森和路金香订了亲。陕北人把这两宗婚姻叫做“两姨做亲”。同时也属于“换亲”。“换亲”可以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家人之间进行,也可以在亲戚之间进行。

      姬南富当了路家和牛家“换亲”的媒人,一时间,临镇的人都夸南富能行,一下说成了两对大媒,而且是“亲上加亲”的两对。南富觉得,这个媒人真不好当,人家是亲姊妹俩的娃娃做亲,什么话都保不住密。今天说了这话,明天对方就知道了,有时搞得媒人很尴尬。唉,换亲的媒人真不好当!

      郑家姊妹俩联姻,让牛妞十分羡慕。虽说她的大儿子石有财跟兰花花订了亲,可二儿子有德也应该考虑订亲的事情了。她特别喜欢哥哥家的大女儿瑞云,常常半开玩笑地逗娘家侄女瑞云,说:“长大了给姑姑当媳妇咋样?”瑞云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点头答应:“嗯。”姑姑牛妞趴在侄女瑞云的小脸蛋上咋也亲不够。

      南富给路家和牛家当了媒人,石家请他当媒人,自然也得去了。南富说媒已经有了经验,这次没费多少口舌,石锁的二儿子石有德跟牛娃的大女儿牛瑞云就举行了订亲仪式。石有德的亲舅舅、舅妈就成了他的岳父、岳母。牛瑞云的亲姑姑、姑夫,就成了她的婆婆、公公。牛家的牛瑞云姊妹兄弟属于“上姑舅”。石家的石有德兄弟属于“下姑舅”。石有德跟牛瑞云订亲在临镇这一带叫做“姑舅做亲”。

      无论是“两姨做亲”,还是“姑舅做亲”,陕北人把亲戚的儿女结亲,统称为“亲上加亲”。认为这样联姻,亲戚之间可以世代友好。其实“亲上做亲”是典型的近亲结婚,随着科学的进步和人们观念的变化,这种联姻已经很少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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