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）
七只小麻雀躲在新绿的枣树枝上，唧喳喳地叫哩，
六串红辣子吊在窑崖沿沿儿上，噼噼啪啪地烧哩。
四贵娘就着五月的霞光，摇着纺车吱扭扭地转哩，
转着的纺车转进信天游，转出支怀春的酸曲曲哩。
四贵爹走西口丢下个四贵儿，满院子疯跑哩，
红军早回来了，他爹咋还在外边浪着不回转哩。
想着念着泪蛋蛋掉在了黄土地上，洇出个一朵花哩，
瞅着就像那崖畔上的山丹丹，愣是开遍了山崖崖哩。
“娘！娘！毛主席在枣园里说话哩，娘！娘！”
娘抬抬头，头上沾了棉花，白生生地好看哩。
四贵搂着娘嚷嚷：“娘！娘！毛主席掐着个腰眼子，
对那些个戴玻璃镜的婆姨和一群八路说话哩……”
“说话就说话呗，谁还不说话？你嚷嚷个啥哩？”
“娘！娘！毛主席说文艺文艺的不晓得啥叫个文艺哩”，
文艺是个啥，啥叫个文艺？四贵娘说不出个道道哩，
毛主席说的这个文艺道道，她要整个清清楚楚哩。
（2）
拽着四贵儿拐进枣林惊飞了叫嚷嚷的麻雀雀哩，
麻雀雀飞走了四贵娘拽着四贵儿拐进枣园子哩。
还有几折羊肠道子七拐八弯绕过去，就进了院围子哩，
院围子里坐满了人，毛主席还在那儿咽着唾沫渣子讲话哩。
毛主席说：“我的话就当作引子，大家下去讨论罢”，
接着散了会，四贵娘拽着四贵痴愣愣地傻站着哩。
那样子挺好笑，惹得叔叔阿姨问他俩有啥事儿哩，
四贵抢着说：俺娘领俺来问问啥叫个文艺哩。
啥叫个文艺？一群人吃了惊张口结舌不知从何说起哩，
毛主席听见了，走过来对他俩说：“文艺嘛，就是唱歌、扭秧歌、画小人儿、看那个皮影戏。”
说完，毛主席又问：明白了吗？
四贵娘点点头四贵儿扑闪着那个眼。
头对头，眼对眼，满坡的窑洞对着红日头哩，
日头升，日头降，受苦人的日子就有盼头哩。
窑前的伙伴唧喳喳，窑后的烟筒冒炊烟儿，
锅里不能没有油花花，过日子不能少了盐巴巴。
回到窑前四贵儿对小伙伴们把道理讲哩，
他掐着个腰眼子生生就像个小八路哩。
“小八路”说话不腰痛，“小八路”说话还挺神气哩：
“猜猜看，啥叫文艺，毛主席为啥要给咱讲文艺哩？”
二狗子眨着小眼睛，小英子拈着小辫子，
小兰子抠着手指头，小黑子摸着鞋帮子。
四贵说：“猜不着了吧？告诉你们，文艺嘛，
就是唱歌、扭秧歌、画小人儿、看皮影戏！”
说得大家都拍手：“我们会唱歌，我们会扭秧歌，
我们会画小人儿，我们最最爱看皮影戏。”
四贵说：“毛主席让我们唱歌、扭秧歌！”
大家说：“毛主席让我们画小人儿、看皮影戏！”
小兰子唱起了那个《兰花花》，
小英子和小芹扭起了大秧歌。
四贵、二狗子在地上画小人儿，
小黑子就着阳光比划着学演皮影戏……
（3）
枣树上的麻雀雀唧喳喳地闹，
枣树下的娃们七上八下地跳。
四贵娘喜眉笑眼儿唱小曲儿，
不留神儿，一男一女两个八路进了门儿。
文质彬彬一身爽利俩八路望着他们笑，
四贵娘忙禁声，脸蛋蛋红到了耳根根儿。
男八路说：孩子们玩吧玩吧，我们随便来看看，
女八路说：大姐唱得真好听，您接着唱接着唱。
娃儿们不知所措露着那碎牙牙笑，
四贵娘羞红了脸咬着那辫梢梢绞。
女八路指着身边的男八路介绍说：
“他叫马可，是作曲家专门收集民歌的……”
四贵娘大着胆子问一声：“啥叫个民歌？”
“民歌就是您刚才唱的，您刚才唱的就是民歌，
民歌能代表人民的心声，人民的心声就是民歌”，
叫马可这么一说，说得四贵娘甩开了辫梢梢。
她微微撇撇嘴，叨一句：“酸曲曲儿也是民歌？”
女八路说：“只要是从心底里唱出来的都是民歌。”
“民歌就是那人想人，人想人最最难，最最难张口”，
四贵娘说着又羞红了脸，脸上飞出了两朵山丹丹。
山丹丹开花红艳艳，大妹子想哥想得日头偏，
牵手手来亲口口，有情人最是那月难圆。
八路大姐说：“嫂子您就唱吧，大胆地唱吧，
只要是心中的歌，一准感动人谁也不能嫌！”
四贵娘说：“八路大姐八路大哥，你别再臊俺了，
打死俺，俺也不唱了，再不唱那酸曲曲儿了！”
娃儿们围住了四贵娘和男女八路好奇地看，
小兰子说：“俺会唱哩，毛主席说唱歌就是唱文艺哩。”
一句话说得男八路笑弯了腰，女八路笑得眼流泪，
四贵娘一把搂过小兰子，亲得孩子咯咯咯地笑。
四贵说：“就是哩，娘，怕啥哩！毛主席都说了：
唱歌、画小人儿、扭秧歌、看皮影戏就是文艺。”
兰格英英的天上飘白云，白云白格生生的好，
一道道川来一座座岭，川川岭岭拱出绿苗苗。
小兰子大大方方对八路叔叔阿姨说：
“毛主席让唱俺就唱，俺给叔叔阿姨唱曲曲”。
（4）
小嘴嘴一张一支曲儿绕着弯儿地闪，
一闪一闪一支曲儿便满院子里颤。
颤悠悠的小曲儿含着那个情，
有情有意是那地久天长的人儿。
“崖畔上的白牡丹白格生生刺人眼窝窝哩，
垴畔下的红牡丹红得那花瓣瓣儿流水水哩。
张家的那个大妹子哟美得美得那脚根根痒哩，
傍晚上那个串门子能串进月婆婆的心里去哩……”
“红日头呀么白月亮，转呀么转圈圈儿，
白圈圈儿呀么红圈圈儿，圈得那人心寒。
三九天呀么下大雪，雪窝窝里头站，
一站站到那月西斜，斜到那天边边……”
“天边边呀么有个哥，是俺的心上人，
心上人呀么去挣钱，衣裳要穿暖。
走路你要走大路，小路有土匪拦，
吃饭你要捡大碗，大碗能吃饱饭。”
“到夜晚呀你要想想娘，娘的身边有个俺，
俺不嫌你家穷，不嫌你娘瘫，俺是你的心上人。
只要你心里装着个俺，俺再苦也心甜，
只要你心里念着个俺，俺再累也心甘……”
七岁半的小兰子一嗓门儿唱到那日中天，
段段儿小曲儿唱出了情，唱得人心儿酸。
小曲曲里边含着辛酸的泪，泪花花那个闪，
闪着泪花花的眼窝窝让人心生怜。
颤声声的话语，颤声声地说：
“毛主席最知咱百姓艰。”
四贵娘摇着纺车把话说：
“唱唱小曲儿，也能把人心唱宽。”
（5）
四贵娘的话说得女八路落下泪蛋蛋，
四贵娘的话说得男八路背过清瘦脸。
人都说：百姓苦，百姓的日子最是艰，
小曲曲儿来唱得好：人想人来最最难。
天上的麻雀雀有几千来有几万，
几千几万的麻雀雀都飞到那天边边。
天边边有星星，天边边有月亮，
天边边可有咱百姓的米和面？
为了米来为了面，一年忙个三百六十五天半，
忙得人背井离乡走西口，忙得人想人愁更愁。
现如今红军来了咱翻了身呀，有田有地有自由，
有欢有爱有福享呀，满肚肚的感激话道也道不完。
男八路说：“俺收集民歌就是为了写出新民歌，”
女八路说：“俺来听民歌就是为了唱出新民歌。”
四贵娘说：“不是俺要唱那小曲曲儿，
是那小曲曲儿含着那情来含着那爱。”
有情有爱天变短，有情有爱日月长，
男八路摸着小兰的头，女八路摸着四贵的脸。
一圈圈儿大人小孩围着四贵娘坐，
扯起个小曲曲儿说呀说得人心欢。
（6）
隔天隔日，隔不住盛开的山丹丹，
三天五天，天天都有那喜事儿传。
四贵他爹回来啦，身穿崭新的八路服，
背着二十响的盒子炮，手把那洋马牵。
四贵娘倚着那窑门笑，
四贵儿傻愣愣地直眨眼。
小兰小菊二狗子围着四贵的爹爹看，
看得四贵爹拧着四贵儿的小脸蛋儿。
左邻右舍的乡亲都跨进了门槛槛，
把院子圈了个密匝匝都来看新鲜。
人没回来人想人，人回来了又张不开嘴，
热眼眼望着热眼眼，数不尽梦见多少回。
千言万语在那喉咙口口排成了队，
一队队的话儿挤出四贵娘两行泪。
豆大的泪蛋蛋儿里蹦出男女俩八路，
齐齐地说：俺来献支民歌庆你归！
女八路唱：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，
男八路唱：咱中央红军到陕北……
四贵娘听得愣了神儿，四贵爹听得笑弯了眉，
一曲唱罢，忙问这是啥地方的歌咋就这么美。
女八路说：这是《翻身道情》咱陕北的新民歌，
男八路说：曲子是你四贵娘和小兰子作的。
女八路说：马可把你们唱的小曲曲儿改编了，
男八路说：词儿还是咱们鲁艺的同学集体对。
一番话说得大家乐得眉眼眼里淌水水，
都说要学唱，马上就学唱，立即就学会。
男八路说：好啊，好啊，大家要学，我这就教，
女八路说：行啊，我唱一嘴，大家跟我学一嘴。
女八路唱：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，
乡亲们唱：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。
男八路唱：咱中央红军到陕北，
乡亲们唱：咱中央红军到陕北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