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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兰花花》:第六章

2009/6/25 0:00:00 来源:原创 作者:未知点击数(0)已有0人评论 加入收藏

      第六章

      临镇到劳山有一百多里路,全都是原始梢林。

      林中大树参天,古藤缠绕,荆棘遍地,杂草丛生,野兽出没,阴森恐怖。进入原始梢林,行走极为不便。想问路,哪有人烟。只好参照太阳、月亮的位置,约摸着走了。假如迷了路,方圆百里,几天都可能转不出来。没吃没喝,能活活困死在这深山老林里。

      这趟差事到底有多大凶险,牛娃和姬南富心里确实没底。

      俩人边走边互相提醒。牛娃说:“慢点,棍子打了草再往前走,小心草里有蛇。”

      “嗯,你也小心。”

      “听说梢林里还有狼和豹子,遇上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 “遇上了赶快躲开,咱俩人肯定斗不过它们。”

      “能跑就跑,跑不掉就斗,千万不敢伤了咱俩。”

      “嗯。不管遇到多大危险,首先要保护好自己,不敢有甚闪失。”

      ……

      他俩翻山越岭,穿行在茂密的大梢林里。大路上走十里,梢林中走不了五里。浓荫蔽日,方向实在难以辨认。他们边向前行走,还要边提防着蛇虫野兽的侵扰。

     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。两天来没见一个人影,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  他俩从山上下来,来到一条小溪边,双手撩一掬山泉水喝了起来。跃过小溪,又向另一座山爬去。

      爬到半山腰,俩人气喘吁吁,累得汗流浃背。牛娃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:“咱们歇一歇再走。”

      “行,我也熬了。”两个人分别选择了两块石头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  突然听见林中发出“嘶啦啦”的响声,牛娃抬头一看,大喊一声:“不好,野猪来了,快跑!”

      想跑?已经来不及了。南富举起铁锨,使劲劈了过去。野猪直撞而来,来势十分凶猛。南富一闪身,躲过了野猪的撞击。牛娃举起镢头,向野猪的尾部砍去。野猪一躲,牛娃扑了个空。野猪被逗毛了,兽性大发,发疯地吼叫着。长长的嘴巴,不停地“吧唧、吧唧”,头左右摔打,龇牙咧嘴,再次做好了进攻的准备。

      南富被逼到一个崖畔上。野猪直撞过去。南富一躲,这头横冲直撞的野猪从二十多米高的崖畔上摔下去,掼在了一块大石头上。“哼哼唧唧”地呻吟了一会儿,直挺挺地躺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  两个人狼眉鼠眼,像丢了魂似的,瓷呆呆地瘫倒在地,傻坐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。

      他俩曾见过别人打死的野猪,但没有见过活野猪。这样近距离地跟凶猛的野猪打斗,还是头一回。不掌握野猪的习性和脾气,要制伏它,哪能那么容易。多亏运气好,才没伤着人。

      坐了很长时间,才缓过神来,两个惊魂未定的人慢慢转悠着来到了野猪跟前,发现野猪还在出气。他俩举起铁锨、镢头,狠狠地砸了一气。牛娃搬起一块石头,高高举起,砸在了野猪的头部。说:“哈呀,这东西真耐,高崖上掉下来,还没掼死。”俩人见野猪终于不动弹了,才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这么走,很危险,梢林里不是土匪,就是野兽。哪个都比咱们厉害。野猪不是掉到崖下,光靠咱俩,恐怕很难制伏它。”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有危险也得走,救娃娃要紧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这死野猪咋办,咱俩把它抬上?”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咱们已经走了两天,浑身没劲,哪能抬得动。”

      他俩环顾四周,观察好这里的地貌特征,给死野猪旁边的一颗树上,做了一个记号,又开始向前赶路了。

      有野猪袭击的教训,俩人手中紧紧攥着铁锨和镢头,丝毫不敢松懈,十分警惕地向前行走。

      第三天,他们爬上一个山头,仍然不见土匪的踪影。望望四周,好像这个山头最高。他们猜想,这里大概就是劳山的主峰了。

      山顶的南面有一个山洞。看到这个山洞,俩人觉得很好奇,站在洞外向洞里扔了几块土疙瘩,不见洞里有任何动静。俩人屏息静气、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,发现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。越往里面走,光线越暗。钻了十几丈深,洞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了。稍不留神,头就会撞到洞壁上。他们用手摸着辨别着方向,继续往里走。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哈哈,原以为劳山有金銮宝殿,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烂摊场。唉,当土匪也不容易,这烂山洞里咋能住人?”

      牛娃低声说:“别说话,小心里面有人。”

      两个人屏住呼吸,又摸黑钻了好一阵子,还是不见土匪的踪影。牛娃说:“不能再往里钻了,咱不摸情况,小心里面有危险。”

      见了土匪怕土匪,不见土匪又盼土匪,俩人的心里十分复杂。

      出了山洞,他们到山顶上转悠了好一会儿,没有发现任何情况。看来土匪没有回劳山,在这里恐怕找不到他们了。山中无土匪,他俩称大王。南富和牛娃直起腰杆,大胆地向四周张望。放开嗓门,尽情地乱喊了一阵子,看能不能招引来土匪。四周的崖娃娃(陕北方言,对着大山呼喊的回声。“崖”,读作“nái”)声在山间反复回荡着。

      吼喊了一阵,还是没有任何动静,俩人便起身往回返。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不是寻娃娃,咱这辈子赶死恐怕也不会到这里来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荒山野岭,确实让人害怕。梢林里到处是危险,弄不好就把命送了。哎,土匪也是人,难道他们不怕?”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他们都是一些亡命徒,死都不怕,还怕甚。”

     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,他俩来到一片柏树林。南富歪着脖子,斜着眼睛,仰望着落山的日头。逆着光线,他只能看到头顶上的树梢在晃晃悠悠闪动。他警觉地举起了铁锨,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,迎面向他扑来。他下意识地举起铁锨来保护自己,一个十分沉重的东西,从头顶猛压下来,把他推出老远。

      牛娃定睛一看,发现一只金钱豹正扑向南富。说时迟,那时快,他赶紧掂起镢头追了过去。

      南富和金钱豹扭打在一起。金钱豹咬住铁锨死活不放。南富手中紧紧攥着铁锨把。在这生死关头,他牢牢记住,决不能丢开手中的武器,赤手空拳肯定会吃亏的。

      亲眼目睹人兽打斗的场面,牛娃心里万分着急。南富和金钱豹滚到哪里,牛娃不顾一切地追到哪里。他慌慌张张轮着镢头,恨不得一下把金钱豹砍死,又怕伤了南富,只好瞅空子朝金钱豹接二连三地猛砍。

      南富跟豹子扭打在一起,一直滚到了沟底。

      金钱豹终于被制伏了。

      牛娃问:“你受伤没有?”

      南富瘫倒在地,脸色煞白,瓷呆呆地坐在那里,一句话也不说。

      看着惊魂未定的南富,牛娃急切地问:“到底伤了没有?你说话呀!”

      南富一眼盯着金钱豹,还是不说话。牛娃好像领悟到了南富的意思,掂起镢头,朝豹子头上又猛击了几下,才放心地走到南富跟前。

      南富“嗷”地叫了一声,眼睛珠子才恢复了灵气。牛娃推推他,着急地问:“到底伤着了没有?”

      南富有气无力地说:“不晓得。哈呀,把人吓坏了。”他灰头土脸,身上到处糊的都是血迹和泥土,脸上有许多血印子,好像刚从火线上下来,看上去十分可怕。

      这时牛娃才搞明白,豹子从树梢上扑向南富的时候,用力过猛,血盆大口刚好吞进了南富下意识举起的铁锨。铁锨直插到豹子的喉咙里,豹子疼痛难忍,急忙又吐不出来。南富死活不敢丢开手中的锨把。人跟豹子扭打在一起,才滚到了沟底下。

      牛娃来到南富跟前,安慰说:“不要怕,豹子都让咱制伏了,对付其它野兽是小菜一碟,根本不用害怕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煞白的脸上渐渐地有了血色,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弄死豹子,是碰着了。真正打斗,咱两个人也不是它的对手。哈呀,太玄乎了,差点把命送了。假如不是铁锨塞到豹子的嘴里,恐怕就出大乱子了。”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有老天爷保佑咱,肯定会平安无事的。咱赶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豹子咋办?”

      牛娃说:“撂在这里算了。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咱还是抬上吧,听说豹子浑身是宝,丢了怪可惜的。”

      他们把豹子的前后腿绑了起来,找了一根棍子,穿过中间,抬上肩膀,恍恍惚惚又开始赶路了。

      南富跟豹子打斗输了胆,此时感到浑身无力,两腿发软,踉踉跄跄实在有些走不动了。

      天渐渐地黑下来,梢林里传出了野兽的怪叫声。两人放下死沉的豹子,打着一堆篝火,一是为了避寒,二是为了防止野兽的侵扰。他俩盘腿坐在篝火旁边,啃着硬梆梆的干粮。

      天亮以后,听见前面有几个人在说话。走近一看,原来是石锁他们。

      牛娃奇怪地问:“你们咋来了?”

      石锁说:“娃娃有下落了,是土匪绑了票。家里人去营救,我们来找你俩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指着南富,给三个后生介绍道:“这就是你们的亲戚南富。”他看到南富有点诧异,接着又给南富介绍道:“你俩走的那天,你上头老家下来几个亲戚。这几天人手不够,他们帮了不少忙。”

      几个后生眼疾手快,立即接过抬豹子的杆子,放在自己的肩膀上。一个后生好奇地问:“是你们打死的?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是它撞在了我的铁锨上。”

      另一个后生翘起拇指佩服地夸赞道:“真够厉害的,铁锨也能打死豹子?”

      牛娃自豪地说:“前面还有一头野猪哩,是昨天打死的。”

      三个后生听说还有一头野猪,非要他们带路前去寻找。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算了吧,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?再说野猪死沉,又不值钱,咱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  三个后生抢着说:“要,要,有我们抬哩。”

      到了中午,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头死野猪。野猪皮厚,一般的动物啃不动。他们走过去,发现死野猪冻得直挺挺地躺在那里。三个后生高兴地说:“哈呀,这下有肉吃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锁把野猪蹄子绑住,穿上棍子,跟一个后生抬了起来;另外两个后生抬起豹子,又开始赶路了。一路上,他们抬累了,相互替换着,六个人走在梢林里,人多势众,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。

      石家遭劫的第六天后晌,正在全镇人都为土匪磨面、碾米的时候,石锁、南富他们抬着豹子和野猪回来了。

      听说牛娃和南富他们抬了一只金钱豹和一头野猪回来了。镇上的人们纷纷前来看热闹。不断夸赞他们有本事,敢闯土匪窝,还打死了金钱豹和野猪,真不简单。

      路半街看到这阵势,异样地说道:“哈呀,咱镇上跟过大事情一样热闹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看到儿子南富脸上多处被划伤,心疼地问长问短。南富说:“就是划破了一点皮,其它那里也没伤。”姬兴贵听了南富的话,一颗悬在嗓子眼儿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  他们把金钱豹和野猪抬进了石明生家的院子里。三个上脑头后生,不顾劳累,别起袖子,开始开剥豹子和野猪。

      他们剥下了豹子皮,把皮子翻过来,这时才看清楚豹子身上被砍的痕迹。好好的一张金钱豹皮,砍开了几个洞,真是可惜。小镇上没有一个人近距离看到过豹子。有几个人说在梢林里见过,但心里害怕,就没敢正眼看豹子是甚模样,只是凭着想象而描述它的模样。

      有人说豹子肉是酸的,不能吃。还有人说驴肉、马肉能吃,豹子肉肯定能吃。

      开剥野猪他们犯难了,不知是谁瞎指挥,让石锁家的烧上一锅开水,准备煺野猪毛。

      一锅水马上要烧开了。又有人说,野猪皮厚做不熟,要剥皮屠宰。还有的说用开水烫一烫好剥皮。一头野猪,翻过来,倒过去,谁也没杀过这野东西,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到。

      土匪逮住路成宽以后,死活不放他走。他想不通这帮土匪怎么这么不讲道理,真是不可思议。他跟土匪讲道理,不等于墙上挂门帘——没门吗?土匪要是讲理,那就不会去抢人了。路成宽过高地估计了这帮土匪。他的言行戳疼了土匪的短处。土匪什么都能忍受,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们,骂他们是土匪。假如路成宽是哑巴,他们早就会把他放走,可惜他会说话,当面辱骂他们是土匪、强盗,还说他决不会跟土匪同流合污。土匪认为,你敢骂我们是土匪、强盗,今天就非让你尝尝这个做强盗的滋味不可。什么时候不骂他们是土匪了,才可以考虑放他走的问题。你说自己宁死不当土匪,别把话说绝了,当土匪又不是娘生的,而是被别人逼出来的。这帮土匪今天需要他做到两点:其一是理解土匪,不能骂土匪。其二是世上有的营生是自己找的,有的营生则是被别人逼出来的。

      本来人活在世上,各人过各人的光景,彼此相安无事,可偏偏就有土匪要抢人。路成宽是个生意人,靠自己的本事挣钱,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。这些土匪非要让瞧不起他们的人改改脾性。土匪最忌讳的这两处伤疤,都让路成宽给揭了,你说他们能放他走吗?
路成宽根本就没翻开这个理,这也不能全怪他。他出去做买卖,遇到的都是生意人,生意人都是按照买卖规则办事情。生意能做则做,不能做则罢。生意场上强买强卖的也有,但毕竟是少数。他错就错在拿生意场上的规则对待这帮土匪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观察到,经常发号司令的就是眼前这个全脸胡,大家都叫他“焦娃子”的人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你骂我们是土匪,我会让你骂个够;你说自己死也不当强盗,我有办法让你尝尝当强盗是什么滋味。”

      自从路成宽落到了这帮土匪的手里以后,他吃饭解手都有人看守。除此之外,一直被绑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。土匪走到哪里,就把他带到了哪里。他想逃脱,根本就没有机会。

      这样打斗了半个月,还没有放他走的意思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扬言说,事到如今,即使路成宽摘了天上的星星、月亮给他们,他们也决不会放他走,这分明是跟路成宽在打拗劲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稍动动脑筋,就能从土匪的话语中,听出他们为甚不放他走的原因来。可人到事中,有些时候也犯糊涂。他一个劲地跟土匪较劲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就不信削不平路成宽这根犟板筋,终于想出了十分恶毒的一招。他龇牙咧嘴地说:“你别把我们当猴耍,你以为老子不知道,你娶了云崖镇郑家的千金小姐,还领回了山西的娘们,我会让你有好戏看的。”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,月黑风高,庄户人家大都已经睡定,一帮土匪悄无声息地来到云崖镇。

      一个黑影站在另一个黑影的肩膀上,爬上了一户人家的墙头,纵身跳进院子。不一会两扇大门被轻轻地打开了。

      一帮土匪“轰隆隆”来到了院子里。闲窑门上的锁子三下两下就被撬开了。住人窑洞的门闩,经不住几下,就被他们拨开了。他们见锁就撬,见门就入。

      主人被惊醒,窑里有了反应。土匪根本就不怕惊动主人。这家主人还没来得及穿衣服,就被他们绑起来,拉到了院子当中。

      寒冬腊月,北风刺骨,四个人赤身裸体地站在院子里,连冻带怕,哆嗦成一团。

      这家主人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,愤怒地说:“你们要什么,就拿什么!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要什么我们自然会拿的,给我少废话!”

      一个土匪在大门过道里解开了蒙在路成宽眼睛上的黑布条。路成宽眼前一片昏暗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他扶着路成宽的胳膊来到主人面前,示意让他看看,站在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谁。

      火把的火焰跳跃着,火光若隐若现,借着微弱的光线,路成宽看见赤身裸体的几个人被捆绑在他的面前。

      被绑的年轻男子眼尖,立刻认出了路成宽,惊讶地叫道:“姐夫,是你?”他是路成宽的小舅子,大名叫郑玉宝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猛地一惊,眨了眨眼,定睛再仔细看看,才发现这些赤身裸体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岳父、岳母、小舅子和小舅子媳妇。他此时才恍然大悟,这帮土匪挟持着他抢到了他老丈人的门上。他根本没有想到,土匪会给他使这么损的招。他在心里痛恨地骂道:真是一帮强盗、流氓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想解释,在这种场合,一时又无法解释清楚;就是解释了,岳父岳母会相信吗?他想痛痛快快地骂一顿土匪,又怕招来更大的麻烦,毕竟自己的亲戚在他们手里。他要替岳父岳母一家人着想,所以,才强忍着一腔愤恨,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  郑云鹤老两口听到自己的儿子叫姐夫。借着闪烁昏暗的火把光线,终于认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土匪中间,竟然还有自己女婿路成宽。郑云鹤顿时昏死过去。岳母刘氏搞不懂,自己好好的女婿,咋会变成这样?前段时间,领回来一个山西女人,闹得家里不得安宁。今天,又跟土匪一起,抢自己的老丈人家,真是作孽啊!

      郑云鹤心里瞎盘算着:成宽到土匪那里赎人,下落不明,但不至于变成土匪吧。可眼前,他领着一帮土匪,抢到了妻子的娘家门上,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。这个世道,真是人心难测啊。好好的一个人,说变就变了?男人就不能让有钱,有了钱就爱胡折腾,不是娶小,就是逛窑子。路家的钱也够花,放下好好的光景不过,今天又干起打家劫舍的事情来,实在让人想不通。

      小舅子媳妇心想,站在面前的是她男人的姐夫,他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会把亲戚怎样。她把一家人逃生的希望,寄托在了姐夫身上。东西要什么拿什么,只要人能平平安安就行。他们已经顾不得羞丑了,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。

      这次抢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整治路成宽,让他路成宽的亲戚把他当成土匪,看他心里是什么滋味。在郑家院子里折腾了一番后,这帮土匪押着路成宽,带了一些金银财宝,像一阵风一样,旋即离开了郑云鹤家的院子,消失在茫茫的冬夜里,大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知道自己跑不了,也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们四处奔波。焦娃子扬言,就是放开让他跑,他也没那胆量。假如他跑了,即使跑到天涯海角,也要把他抓回来,而且让路家永无安宁的日子。土匪说话可以不算数,但这类较劲的话,他们记得很牢,而且是说到做到。在这帮流氓、强盗面前,路成宽一筹莫展。只好跟着他们,乖乖地到处游荡。为了全家人的安宁,眼下只能忍气吞声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  他们爬上了一座山头,打着一堆篝火,坐在火堆旁边。焦娃子问:“小子,当土匪的滋味咋样?还不错吧?想女人明天给你抢一个漂亮的咋样?”

      路成宽不吭气,看来跟这帮土匪硬来肯定是不行的,他只好通过斗智来征服他们。土匪看到路成宽骨头没有以前那么硬了,多少有些心软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既然路成宽做出了让步,土匪也不像他刚来时那么较劲了。

      成宽做生意,走四方,见了老年人就叫大爷、大娘,见了跟父亲年龄相仿的就叫叔叔、婶婶,见了跟自己一般大的就叫大哥、大姐。父亲经常告诉他,出门人,小三辈,遇事要谦让一点。回顾跟土匪相处的这段时间,他一直就没有给他们低过高贵的头,一直跟他们对着干。他已经意识到,再这样下去,他肯定要吃亏的,他想起了父亲给他安顿的这些话,想好了对付土匪的办法。

      第二天一大早,人们看到,郑家大门口贴着一张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:“路成宽到此一游。”云崖镇上的人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。昨天晚上,郑家遭到抢劫,抢人的土匪原来就是他郑家的大女婿路成宽。

      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没过晌午,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云崖镇。人们议论纷纷,添油加醋,越说越离奇,越传越走样。也有少数人不信这种说法,女婿怎么会抢老丈人呢?这绝对不可能。好事的人跑到郑云鹤家问长问短。郑家人缄口不言,反倒给这些人增添了几分疑窦,看来是事出有因啊。

      这条消息马上传到了临镇。有人说路成宽出去做生意,挣了那么多的钱,还不满足,如今,又当起了土匪,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,真应了人们说的那句话——人心不足蛇吞象,看来真是欲壑难填啊。还有人说这是不可能的,他是正相人家出身,决不会当土匪,这种说法让人难以置信。有人争辩道,他敢娶小,咋不敢当土匪?像他这样的人,当土匪完全是有可能的。

      人们议论纷纷,莫衷一是。

      “挣钱肯定没有抢钱来得快。”

      “娶了两个老婆,花销大了,不当土匪,他能顾揽了一家人吗?”

      “当土匪也不能抢自己的老丈人啊,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,何况是自己的亲戚。”

      “人变坏容易学好难。”

      ……

      郑云鹤对女婿路成宽一直评价很好,认为女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,又顾家,又能在门外闯荡,打上灯笼也找不下这样的女婿。突然听说女婿引回来一个山西女人,他心里高低想不通,认为女婿就不应该是那样的人,可领回来一个小的是千真万确的事情,唉,都是生意场上把人混坏了。成宽要不做生意,肯定学不坏,他把女婿娶小的责任归咎到生意场上。自从女婿领回来那个山西女人,他的心一下子从头顶凉到了脚跟,他马上推测到:这几年,女婿在外面肯定出入于青楼窑子之中,跟那些娼妓鬼混。唉,原来好好的一个人,咋说变就变了呢?他越想越生气,对女婿的成见也就越大了。

      好女婿赖女婿,毕竟是女婿,女婿失踪以后,作为岳丈的郑云鹤也的确为女婿着急过。社会上风言风语,传说女婿当了土匪,他将信将疑。自那晚土匪和女婿一齐出现在他的面前时,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才信以为真,看来女婿真的变成了土匪。

      郑云鹤本来打算到临镇去一趟,一来看看玉春;二来安慰一下玉秀。既然成宽娶回来小的,木已成舟,让女儿不要再闹腾了。自古就有这样的传统,闹腾对她没什么好处,轻则伤和气,重则伤身体,实在不划算。让她多担待一点,遇事要学会忍耐。可没想到这节外生枝,又发生了成宽参与抢劫他家的事情,他愤怒到了极点,强压住心头的怒火,才没到路家去找麻烦。冷静下来一想,他做对了,他暂时确实不能到路家去,此时到路家兴师问罪,肯定会伤两家和气的。年轻人的事让年轻人去处理吧,他和路安奎风风雨雨几十年的交情,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断了。

      众人想不通,路成宽为什么要抢人?都为他的抢劫行为摇头叹息。可路安奎听到这些传言,心里却得到了一些安慰。这件事情告诉他,儿子成宽还活着。自从土匪把石有福送回来以后,他一直担心成宽的安全,就怕娃娃不受屈辱,跟土匪闹腾起来,土匪什么残事都敢做,丢性命完全是有可能的。

      亲家遭到抢劫,而且说是女婿带领土匪一同去抢的,路安奎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。儿子再愚蠢,也不至于干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。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。他决定亲自到云崖镇走一趟,一来安慰一下亲家,二来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,对自己的家人也好有个交待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骑着一头毛驴,晌午过后,来到了云崖镇亲家郑云鹤家。

      两亲家坐在炕上,不知道从何谈起。路安奎心里盘算,自己的儿子娶回来二房,就已经对不住郑家了。过去倒无所谓,有钱人家,谁没娶过三妻四妾。可眼下到了民国,不提倡过去的那种一夫多妻制的做法。如今妇女的地位提高了,都讲究一夫一妻制,所以,他觉得自己的儿子领回来二房,多少有些对不住玉秀。成宽失踪以后,全家人把精力放到了救人上,顾及不了成宽娶二房的事情。没想到社会上又谣传成宽当了土匪,抢了自己的岳丈大人。都说人一旦当了土匪,就会变得六亲不认,难道成宽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吗?

      路安奎见到郑云鹤,主动问道:“近来身体可好?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说:“唉,好甚哩。心情不好,身体咋能得好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知道亲家心中有气,接着问道:“那天晚上,你真的看见成宽了?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叹了一口气,无奈地回答道:“亲眼所见,跟那帮土匪站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问:“成宽没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 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 “他的手里拿不拿东西?比如说刀子、棍子之类的家伙?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回忆一会,说:“当时乱哄哄的,没注意。”他对着窗子喊道:“玉宝,过来一下。”

      玉宝走了进来。郑云鹤对玉宝说:“把你妈和你媳妇叫过来,你大伯有话要问。”

      亲家母刘氏拧拧筛筛(陕北方言,形容小脚女人走路不稳当的姿态)领着儿媳妇走了进来,郑云鹤把亲家刚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,让他们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。

      刘氏说:“当时怕得人直筛粗糠,谁还记得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  提起这件事情,媳妇羞愧难当。她站在一边,低着头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听他们说话。

      玉宝说:“我看见姐夫的手好像背着,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,就是看了我们几眼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说:“跟其他土匪说话了没有?”

      玉宝说:“好像也没有。他一直没有吭声。”

      知子莫若父,路安奎说:“他手背着,很可能被土匪反绑着;他没跟土匪说一句话,说明他跟土匪就不是一伙的。他没有任何反抗,主要是怕给你们带来麻烦。唉,娃娃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!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听了亲家的一席话,心里豁然开朗。几天来,他的心里绾了一个疙瘩,怎么也解不开。今天,听亲家这么一分析,觉得不无道理。一家人对路成宽的成见,减少了许多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问:“你们看见他们走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说:“咳,亲家,他们是土匪,来无影,去无踪,走哪里能告诉咱们?你不是问憨话哩?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觉得也是,只是想知道儿子的下落,才问出了这样幼稚的话。

      亲家母打发儿媳妇到镇上买了一块肉,交给厨房。厨师丁丁当当剁起饺子馅来。他们要给亲家包饺子吃。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,在亲家母的张罗下,炒了几道菜,放到炕桌上,拿来一壶自家酿的老玉米酒,两亲家喝了起来。两亲家坐在油灯下,拉了许多家常。最近出了一连串的事情,路安奎心情很糟糕,刚喝了几杯酒,头就晕晕乎乎,好像有了几分醉意。他团着舌头,舌根十分僵硬地向亲家保证:“不要看成宽娶了小,但你的女儿玉秀,是路家明媒正娶的媳妇。谁要敢欺负你的女儿,我绝不饶他,就是成宽也不例外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带着几分醉意,在酒场上反反复复地又解释又保证,才消除了郑云鹤对成宽的一些误解。

      亲家母过来打劝说:“天不早了,喝得差不多就让亲家睡觉,不要把亲家喝高了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和郑云鹤两人的心情都不好,都不敢多喝酒。心情不好,最容易把人喝醉。酒场停当以后,郑云鹤摇摇晃晃地招呼着亲家去睡觉,口里反复地解释说:“亲家,我错怪成宽了。”两亲家终于言归于好了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这次来到云崖镇,等于给亲家赔了礼,对缓和路郑两家的矛盾起到了一定的作用。两家人虽说有一些隔阂,但面情上还能过得去。只是成宽搅混到土匪一块,即使不做坏事,也多少是他们的一块心病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渐渐地意识到,他越厉害,土匪越张狂;他越软弱,土匪越让步,思来想去觉得再不能跟这帮土匪较劲了。他们是一伙没有光景的人,而自己有妻室老小,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。大丈夫能屈能伸,他试图用另一种办法对付他们。他硬着头皮,学着土匪的腔调叫道:“胡子大哥,下一站咱们捣腾哪里?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一愣,问道:“你说什么?你刚才叫谁大哥?”

      成宽笑着说道:“不叫你狗日的,还能叫谁?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一听,哈哈大笑,说:“你个挨砖不挨瓦的,你早叫不早就没事了?人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,你小子纯粹是一个赖汉,惹得弟兄们对你蛮横无理。从今往后,谁敢欺负你,大哥给你出气。哎,赶快给兄弟松绑。”

      几个喽啰赶紧去解绑在成宽身上的绳索。成宽摸摸让绳索勒得发疼发酸发麻的手腕,坐在地上,怔怔地发呆。他终于获得了自由。他本来不抽烟,为了在心里暗暗地庆贺自己这个小小的胜利,他跟土匪要来烟锅,学着他们,用手抹一把烟锅嘴子,噙到嘴里,“吧嗒、吧嗒”地抽了起来。他边抽旱烟,边凑到篝火旁边,看着这帮土匪。唉,这些人也怪可怜的,整天待在荒郊野外,经受雨雪风霜的袭击,过着人不人、鬼不鬼的生活,受这号阳罪,他觉得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以前算兄弟对不住你,以后会给你补偿的。到你岳丈家,其实不是为抢郑家的金银财宝,主要是冲着你小子来的。抢来的东西,都在那里放着,将来有机会,你还给他们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 路成宽心想:“这帮狗娘养的,真不是东西,将来老子要有了势力,非把你们宰了不可。”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复仇心理,但这种复仇的愿望千万不能流露在脸面上,否则,他又该遭殃了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问:“是不是想老婆了?不过,现在还不能让你回去。在这里多待几天。你见多识广,给大家讲讲过五关、斩六将的事情,好让弟兄们开开眼见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心里想,给一帮土匪讲生意经,他们不是商人,有甚用;给他们讲仁义礼智,不等于对牛弹琴;给他们讲绿林好汉,不等于为虎作伥;给他们讲学好向善,他们抢人成性,狗改不了吃屎。给他们讲什么,都改变不了他们强盗的本性。

      这帮人翻山越岭,走了整整两天,来到了宜川县城南面的半山腰。这里长着许多槐树、榆树,还有少量的桃树、杏树。从太阳落山到半夜,是他们休息的时间。一觉醒来,已是满天星斗。他们紧急集合,直奔宜川县城,欲潜入县衙进行抢劫。

      这回成宽没有去,他们让他耐心地在这里等候,抢劫回来以后,一起逃离这里。

      狗咬声此起彼伏,远处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枪声,枪声惊醒了县城睡梦中的人们,有经验的人能猜个八九不离十,八成又来土匪抢劫了。
鸡叫头遍,土匪回到了原来的树林里,看见成宽还在这里等候,他们更加信任他了。经过这次考验,他们觉得成宽也是一个老实人,从此,这帮土匪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弟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觉得这伙人原来也好对付,只是自己的方法不得当,害得受了不少皮肉之苦。今天总算悟出了一点道理。他觉得,只要能对付了这帮土匪,以后做生意,什么样的人他都能对付。被土匪抓去,初看起来是坏事,可这坏事里面也有好事。经过这段时间跟土匪打交道,他长了不少见识。他赢得了土匪的信任,说话自然有了份量,在土匪中的地位和威望也随之提高了。刚开始他把所有的土匪都叫大哥,即使比他年龄小的也一样。到后来,年龄小的土匪反过来称他为大哥。他有知识、有文化,什么事情都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。

      一转眼,成宽跟这伙人吵吵嚷嚷、打打闹闹,已经相处了一月有余。他慢慢发现,他们都是迫于无奈才落到这步境地的。这些人对自己的老人很孝顺,只是孝顺的方式有所不同。他们也有七情六欲,表面看好像一伙刀枪不入的硬汉子,想家的时候也哭哭啼啼。土匪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,严重扭曲了他们的正常心理。

      天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,雪越下越大,不一会就覆盖住了大地,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色。路上很少看到行人,这天晚上,他们又要实施抢劫了。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这家咱们不能去,主人是开明绅士。老百姓有什么困难,他都帮助。修路、架桥,为当地做了不少善事。咱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,看见人家有点钱就下手。这样做上对不起父母,下对不起黎民百姓。将来到了阴曹地府,阎王爷也饶不了咱们。”他想试探一下,自己的话在土匪中间有没有威力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听了以后,说:“路先生的话确实有道理,咱不能见钱眼开,不分好人坏人。咱抢劫主要是针对那些豪强恶霸,是替老百姓出气,为了惩治那些为富不仁的人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没有想到,这帮土匪说的话都是他讲给他们的。看来有好人领路,他们也会变好的。这一个多月来,自己是受了不少委屈,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,制止了他们的一些恶劣行为。他有一个想法,假如把这帮人组织起来,给做生意的人当保镖,确实是一件好事情。想到这里,他说:“假如有一天,我的生意做大了,需要保镖,大家愿不愿意跟我干?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龟孙子才不愿意跟你干,假如你拉起大旗闹世事,我们肯定跟着你混饭吃,谁愿意在这深山老林里当土匪。”

      刘二狗跟着说:“大家是无路可走,才抢人的。”

      赵老大说:“兄弟,只是怕你混到了高处,忘了咱这帮穷弟兄。”

      孟锤说:“我看大哥不像见利忘义之人。这么长时间,你的眼睛让狗屎糊了,还看不出来?”

      黑牛说:“你年龄小,路大哥说要尊老爱幼,你咋忘了。”

      为了将来能跟路成宽一起干,黑牛、张三和李四趁天黑,来到一个村庄,抓了两只鸡,回到了山上。

      孟锤和王麻子到附近打了五斤老玉米烧酒。

      晚上,他们坐在篝火旁边,歃血为盟,把鸡头扭掉,鲜红的血滴在了烧酒里。每人端一碗。路成宽学着古时候的人,说道:“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。弟兄们苟富贵,无相忘。”说罢,大家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 喝罢盟誓酒以后,成宽有些后悔。咋跟一伙土匪,在山上的梢林里,糊里糊涂地饮酒盟誓。这样下去,自己非变成土匪不可。他借着酒劲,说:“我也该回家看看了,家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?”

      大家一听说路成宽要走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谁也不说话。最后都把视线盯在了焦娃子身上。

      梢林中顿时静悄悄的,什么声响也没有。

      沉默许久。焦娃子说:“本来不想让你走,既然大家对天起了誓。从今往后,咱就跟亲兄弟一样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兄弟是该回家看看了。你还有大事要做,以后用得着弟兄们,言语一声,我们决不推辞。”他让给成宽准备点礼物,抢来他岳父家的东西,让成宽全部带上,如数交给郑家。接着安顿:“请给你的岳父、岳母大人带个话,说一声对不起,这些都是我们干的,跟你没有一点关系。”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他们一宿未睡,一直拉到天明。

      一轮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,山林中又开始喧嚣起来了,鸟儿在树枝上一边扑打翅膀,一边追逐鸣叫。野物发现有人接近,在丛林中乱跑乱窜,把干枯的草丛擦得“嘶啦啦”直响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领着大伙,一直把路成宽送到了山脚下。大伙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成宽,又钻进了黑阴阴的梢林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告别了这帮土匪,直奔云崖镇岳父家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冷不丁出现在岳父大人跟前的时候,郑云鹤惊呆了。这个土匪女婿突然来到他家,好像又要发生什么事情。

      成宽把土匪抢走的东西,放到炕上,让岳母辨认。

      把土匪抢走的东西都能找回来,莫非他和土匪真成了一伙人?女婿真的加入了土匪队伍?郑云鹤疑惑不解,试探问道:“我活了这么老小,还没听说过,土匪抢走的东西,能找回来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发现老丈人对自己不放心,笑着说道:“他们不是为抢东西,而是为了跟我较劲。他们折腾了这么长时间,直到跟他们混熟以后,他们才肯放我回来,让我把东西还给你们。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心想,跟他们混熟了,不是参加土匪是作甚。他疑惑不解地问:“土匪抢走的东西就那么容易交给你?你是不是答应他们甚条件了?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您老人家放心,您的女婿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娃娃。人家给您还回东西,不谢人家就算了。还疑神疑鬼,好像我也变成了土匪。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沉下脸来,反问道:“谢?我谢谁?我和他们远日无怨,近日无仇,是他们撵到门上抢我、欺负我,还要我感谢他们不成,真是怪事情,世上恐怕没有这样的傻瓜。你口口声声向着他们说话,怪不得人家说你加入了土匪,看来真是事出有因啊。人家没有冤枉你吧?”
成宽见老丈人真生气了,解释说:“一时半会给您说不清楚,以后我会慢慢告诉您的。您老连自己的女婿也信不过吗?”

      郑云鹤嘿嘿一声冷笑,说:“而格什么样的日怪事情没有。你原来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,谁不夸奖。可后来咋样?自个心里最清楚,不是把山西女人也引回来了吗?眼下又跟土匪递递搭搭,谁能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,我看你活得蛮滋润的。”

      路成宽方才意识到人言可畏啊,难道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不成?老丈人对他有成见,他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,只好避开话题,拉起别的家常来。他在岳父家里一连吃了三大碗香喷喷的面条,放下饭碗,稍歇片刻,告别了岳父岳母,顺着兰水河,向临镇走去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回来了。小镇上传开一条爆炸性的新闻。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路成宽。只见他留着长头发,蓬头垢面,跟他家的长工差不多。根本不像他的岳父大人说的那样——活得还蛮滋润的。他亲身遭得罪,不愿意提半个字。他从另一个方面解释这件事情。觉得土匪扣留他是一件坏事,可这坏事里面也有好事,这次进入狼窝虎穴,跟土匪为伍,是一次很好的考验和锻炼。只有这样想了,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的预感是对的,认为儿子走南闯北多少年,肯定不会出大的偏差。可在儿子没回来之前,这是他最大的心病。别看他嘴上说得硬,心里经常盘算,万一出点偏差,成宽有点闪失,这光景可咋过呀。儿子终于回来了,路安奎百感交集,落下了伤心、干涩的老泪。

      母亲哭哭啼啼一阵后,“咯蛋蛋”地笑了起来。她看到儿子平安地回来了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。她掂着一双小脚,拧里拧出,摸摸搜搜,很欢实地干着家里的营生。

      郑玉秀拉着脸,看一眼成宽瞅一眼,怎么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。领回来这个狐狸精不说,又领着土匪去抢劫她的娘家,算什么男人。

      徐杏花终于把成宽盼回来了。她心里很高兴,可又不敢表露在脸面上,有爱不敢爱,有恨不能说,这做小的滋味真不好受,她真真切切地尝到了其中的憋屈。她想起,他俩在山西的时候,有多么幸福啊!整天像掉在蜜罐里一样。

      过了春节,成宽又打算到山西去做生意。她想趁这个机会,跟他回一趟山西娘家。这是她挨骂受气憋出来的想法。她要瞅机会把自己的心思告诉成宽,力争能得到丈夫的支持。

      后边连载更加精彩,敬请关注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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