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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篇小说《兰花花》:第四章

2009/4/9 0:00:00 来源:原创 作者:未知点击数(0)已有0人评论 加入收藏

      第四章

      牛娃领着姬家三个亲戚,去劳山撵南富、石锁他们。到黑龙潭送银子的重任自然落到老弟兄几个人身上。石明生是事主家,肯定要去。姬家是姬兴贵。牛家是牛田胜。路安奎腿脚不灵便,就叫儿子顶替自己去了。

      清早上,准备去黑龙潭的人就开始忙碌了。一直忙到太阳升起老高,才开始动身。这些人在石明生的带领下,带着一百块银元,急急忙忙、紧紧张张向黑龙潭赶路。一路上,大家心情沉重,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,惟恐得罪了土匪。在幽静的山谷里,只听到“呼哧、呼哧”的喘息声和“噗踏、噗踏”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  太阳偏过了头顶,大约半后晌,他们才来到了黑龙潭。

      他们大都来过这里,可今天来黑龙潭的感觉和从前大不一样。当他们远远照见黑龙潭的时候,每个人都屏住呼吸,谁也不敢大声喘气,都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,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  黑龙潭的瀑布哗哗地流淌着,巨大的冲击力溅起一簇簇升腾的水花。潭中雾气缭绕,若隐若现,黑隐隐深邃不可见底。站在潭边向下望一眼,令人头晕目眩,十分恐惧。

      他们在心里暗暗祈祷着,希望一百块银元能顺利换回被绑架的孩子,完成龙潭虎穴救人的神圣使命。

      跟土匪打交道有没有凶险,是他们共同关心的问题。但愿今天能平平安安,不出任何意外。

      他们按纸条上所写的地址,蹑手蹑脚地来到石岸上,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沟前沟后和四周树林中的动静,却不见土匪的人影。他们叫不敢叫,喊不敢喊,骂不敢骂,生怕由于自己的不慎,招惹来其它麻烦。他们只能耐心地等待着土匪的出现。

      等了约一个时辰,仍没有动静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说:“我们就这样干等也不是个办法,大家分散开,到岸上四处找找,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。”

      不一会,石明生果然在一块石头底下,发现了一个小纸条。上面写着:“放下一百块银元。再给小溪沟的大石头跟前送来一石麦面、一石小米、五匹布。收到东西,我们会把娃娃送回来的!”落款是:劳山道士。

      成宽看后问:“这小溪沟在甚地方?”

      牛田胜说:“这个地方我去过,离这里大约十里路,就在后沟里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他们真不讲信用,说好要一百块银元,现在又加码了。”

      牛田胜说:“他们是土匪,要真那么守信用,就不会去抢人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咱带的银元怎么办,是到小溪沟一块给,还是放在这里?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这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,让咱把一百块银元放在这里。假如咱把银元带走,怕他们还会提出更苛刻的条件。咱还是先君子吧,毕竟娃娃在他们手里,咱们拗不过他们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放在这里,万一让别人拿去,咱不人财两空吗?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我们在明处,他们可能在暗处。说不定他们正看着咱们呢。”一句话说得大家打了一个冷格森(因寒冷或害怕浑身突然发抖)。

      牛田胜说:“这让贼惦记着,确实是一件难缠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咱们到附近的树林子里找一找?”

      路成宽说:“既然他们不出来,咱们找也是白费工夫。他们留了一手,怕咱们报官,担心领来官府民团剿灭他们。人常说,狡兔三窟,何况这是一帮土匪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那我的孙子怎么办?今天送来一百块银元,不顶白送了?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那没办法,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办了。他们押人质,再为甚?”

      几个人商量一会儿后,放下一百块银元,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这里。

      拐过一个山峁。成宽说:“你们在这里等一等,我过去看看,说不定他们已经出来取银元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对,看着他们把银元拿走以后,咱就放心了,免得以后说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我跟成宽一块去,好有个照应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不用了。大伯大叔就在这里等着,我一个人去目标小,再说腿脚也比你们灵便。他们追来了,我立刻跑回来。记住千万不要离开这里,咱们不见不散。”

      几个人等了半个时辰,不见成宽回来。他们预感到八成是出事了。又等了一个时辰,还不见成宽的踪影。一直等到天黑,仍然没有等到成宽。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我过去看看,这成宽到底哪去了?”

      牛田胜说:“千万不能去,去多少人也回不来。他们是土匪,谁知道有多少人。”

      几个老弟兄低垂着头,焦急地等了整整半天,还是没等回路成宽。

      老弟兄三人踏着漆黑的山路,高一脚,低一脚往回赶。心里既害怕,又后悔。就不应该让成宽回头去看。只要把银元放在那里,自己问心无愧,管他土匪拿不拿。发生这种事情是注定要吃亏的,再精打细算,也是个赔本。今天除没救回有福,白跑了几十里路,送了一百块银元,还搭进了成宽,这可如何是好。他们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走几步,不由得回头看看,总希望成宽能出现在他们身后。一次次的希望变成了失望。直至回到临镇,也没有成宽的任何消息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独自一人,想看看土匪的究竟。他猫着腰,蹑手蹑脚地向石岸放银元的地方靠近。当走到跟前时,发现银元已经不见了。他马上意识到土匪就在附近,刚转身准备逃跑。几个土匪把他按倒在地,捆绑起来,乱棍打了一顿,连拉带扯押上了山。

      他们把路成宽领到一片树林深处。这里有十几个土匪,一个全脸胡骂道:“给老子回来干甚!后悔了?想把银元拿走?”他抓了一把银元,向路成宽身上摔过来。银元落在成宽身上,打得他龇牙咧嘴,“唉哟、唉哟”地直喊叫。全脸胡大声骂道:“说!过来干甚,看老子把东西拿走了没有?给老子耍心眼是不是?打这狗日的。”

      又是一顿乱棍痛打,成宽鼻青脸肿,浑身哆嗦。出门多少年,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般毒打。经商积攒下的智慧,此时一点也用不上,他只好咬着牙,忍耐着土匪对他的百般凌辱。

      他看看这十几个灰汉(亦作“山汉”,陕北方言,指莽撞、粗鲁的男人),一个个面目狰狞。他多么希望在这群土匪中间,有自己认识的人。他想错了,这些占山为王的土匪里,就不可能有他认识的人。他和土匪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。他多年出门在外,本村的人也认不完,何况这是一伙来路不明的土匪。他们抢的是人,最怕的也是人,跟正常人的生活习惯恰恰相反。你说他能认识他们吗?人到危急关头,爱胡思乱想,这也难怪。

      路成宽想起了有福,他看了一圈,并没有发现孩子。心想这帮土匪肯定是有备而来的。孩子不在这里,有两种情况,第一种情况是他们加害了孩子。假如真的害了孩子,不就是撕票吗?他们肯定不会再要什么东西了。从石岸上留下的纸条分析,孩子肯定活着。还有一种情况,就是他们把孩子转移到别的地方,跟孩子一块还有其他土匪。他们的人数说不定比现在的还要多。他们到底有多少人?自己能逃脱他们的魔掌吗?看眼前的阵势,希望是渺茫的。他在心里盘算着,揣度着,绞尽脑汁思谋着逃跑的办法。

      这是一帮神出鬼没、反复无常的人。他们内部有自己的帮规,谁要背信弃义,绝不会轻饶,江湖道义把他们紧紧地凝聚在了一起,好像他们是一伙仗义执言、替天行道的汉子。老百姓却认为,他们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无赖,往往来无影,去无踪,出尔反尔,诡秘奸诈。谁跟他们较劲,都是注定要吃亏的。

      土匪们认为,今天眼前这个男人的举动是对他们最大的不信任,他们最忌恨的也就是这类人。遇到这样的人,手下决不会留情。好在成宽没跟他们狡辩,多少留了一点情面。全脸胡说:“你想探探虚实,好给官府告密,让官府的人来抓我们,是不是?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我们是来给你们送银元的,目的是想换回娃娃,没有其它想法。”

      另一个土匪说:“那你返回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 成宽说:“我们担心银元交不到你们手里,让过路人捡去,我们就没有办法再筹到钱了。”

      “你还敢狡辩,给我打。”全脸胡恶狠狠地说。

      棍棒和拳脚又一次落在了成宽身上。打得成宽嗷嗷直叫,在地上乱打滚。他求饶道:“别打了,别打了。求求你们,放了我吧!你们要什么,我回去给你们想办法,说话绝对算数。”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要什么你给什么,能做到吗?”

      成宽趄起身子,唾了一口满嘴的血和泥。说:“能,一定能!”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我们这儿别的什么都不缺,要什么别人就会送什么。眼下就是缺一样东西,你能办到,我们立即放人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觉察到有了一线希望,盘腿坐起来,自信地说:“能,一定能,除了天上的月亮、星星摘不下来,其它都能办到。”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哎,我们不要天上的东西,就要地上的,而且你们家肯定有。我们决不提无理过分的要求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保证说:“只要我们家有,一定给你,一定给你,没问题,没问题,没问题。”他满口应承着。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那就把你的老婆拉来,我肯定放了你。”

      成宽恨得咬牙切齿,气得脸色铁青,真想冲过去狠狠地揍他一顿,无奈自己的两只手被反剪着,毫无办法,只好在心里诅咒、痛骂这帮流氓了。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怎么,舍不得了,还是家里没有多余的?”

      成宽骂道:“真是一帮流氓,呸!”

      几个土匪赶上来,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。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我们是流氓,你骂得好。从今往后,就让你也尝尝当流氓的滋味。本来还打算放你回家,你小子真不识抬举,这就不能怨我们哥们弟兄了。实话告诉你,流氓就流氓,别看没有围墙,一旦进了我们这个圈子,谁也别想逃出去。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流氓。”
路成宽想,这下坏了。落到这帮土匪手里,算倒了八辈子的霉。看来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放他走的。这可咋办?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东西一到,娃娃自然会送回去。但你是送上门的,我们绝不会轻易放走。这里有个规矩,你抢够十次大户人家,才有回家的资格,明白吗?”

      路成宽说:“要我跟你们一起打家劫舍,坚决办不到!”

      全脸胡说:“办不到?我们能让你办得到。不信咱们走着瞧。”

      对待这帮土匪,成宽看在眼里,恨在心上,却没有任何办法。

      他们怕成宽跑掉,把他牢牢地绑在了一棵大树上。

      这天午后,天阴沉沉的,到了晚上,飘起了雪花。雪越下越大,一会工夫,鹅毛大雪就覆盖了大地。这帮土匪无聊至极,为了寻找刺激,在白茫茫的大雪中脱掉了有福的衣服,放到雪地里玩。小孩打着冷战,抖成了一团,不停地大声嚎叫着要妈妈。

      通过多次验证,抓来的这个孩子,的确是个傻子,说不定人家正不想要了。土匪的担心也有一定道理,他们往往捡贵重的东西抢,拿人家的心肝宝贝当人质。他们以为拉一个最小的,肯定值钱。没想到拉来了一个天地不懂的憨憨。土匪心里有了顾虑,劫来的这个金元宝原来是一块土疙瘩,所以没敢多要钱,只要了一百块银元,探探虚实,等主家上了钩再说。

      孰不知憨憨、精精,都是娘肚子所生。哪个父母能不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?人们往往同情弱者,对憨憨关照得更多。

      这帮土匪为首的就是这位全脸胡。他的大名叫焦无理。绰号叫焦娃子。老家在河南,清朝光绪十五年,黄河泛滥,焦娃子的爷爷拖家带口来到了黄龙山躲避灾荒。他的父亲开垦了一片荒地。黄龙镇上一家有钱有势的财主说,土地是他们家的,把他父亲告到了县衙。县衙不分青红皂白,把他父亲押进大牢。焦娃子气愤至极,前去说理,被重重责罚五十大板,差点送了性命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拿了一把斧头,在一天夜里,钻进财主家的牛圈,砍死了一头老黄牛。

      县衙为了惩治他的报复行为,把他的母亲也关进了大牢。一怒之下,他把县衙门前那面升堂的大鼓砍得粉碎,以解心头之恨。从此,流落他乡。

      几年来,焦娃子沿门乞讨,刚能填饱自己的肚子。不知不觉,跟一些难兄难弟混在了一起,流浪到劳山一带,落草为寇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埋在心中的仇恨种子逐渐发芽,他的胆量也逐渐大了起来。看到不公平的事情,就想打抱不平。官方和有钱有势的人能明耍赖,他就不能暗撒泼。明里斗不过官府,暗里跟他们较量。官府不让他们干的,他们偏偏就要干,渐渐地就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事情来,成了官兵民团剿灭的对象。

      当焦娃子第一次听到梁山好汉的故事后,心中产生了一种替天行道、打富济贫的想法。他领着一伙无家可归的后生,钻进了深山老林,上了劳山,沦落为一伙占山为王的土匪。

      刚开始抢劫,良心常常受到谴责。抢劫的次数多了,也就无所谓了。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,死猪不怕滚水浇。他们破罐子破摔,先是给弟兄们报仇,专拣跟弟兄们有仇有恨的、为富不仁的抢。他们发现,跟穷人过不去的就是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。所以,凡是有钱有势的人家,都是他们打击的对象。他们越干越想干,越干越解恨,越干心越狠,一发而不可收。

      他觉得,抢劫确实是一条捷径,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他们把聪明的才智,都用在了胡作非为上。

      为了对付民团,他们开始耍棍弄棒。还造了一些土枪土炮。学了一丁点柳生的武功,三分靠本事,七分靠运气和灰气。不断发展人手,壮大实力。敢跟官兵打斗,敢跟民团争利。半夜窜入小镇上富裕人家的院子搞点小动作,对他们来说,是鸭子吃菠菜——平铲。

      他们有一条规矩,坚决不允许抢劫贫穷百姓。把抢来的东西,有时还分给穷人。大部分金银财宝,都给弟兄们分了。分到手的东西,又偷偷送回了自己家里,以此孝敬父母。

      几年以后,焦娃子的父母出了牢狱。

      隔上一月两月,焦娃子回一趟家,把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交给父母。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看到这些金银财宝直发怵。儿子总是半夜三更回到家中。午夜的狗咬声,给家人带来了无限的恐惧。父母颤栗地问儿子:“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不该问的别问,你们使唤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 父亲说:“咱是本分人家,不义之财可万万要不得。”

      焦娃子说:“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,还讲究那么多做甚。他们能明抢,我就不能暗夺?”

      几年来,焦娃子一家受了不少窝囊气。在这个不公平的世上,为了这穷家薄业,娃娃四处闯荡,也怪可怜的。看到儿子疲惫的神情,父母哪能不心疼,指责过多,儿子走了以后,父母的心里又觉得十分难受。

      慢慢养成了一种习惯,每当半夜有狗咬声,老两口侧起耳朵屏息细听,看是否儿子回来了。

      没钱难肠,有了钱更难肠,这些钱既不敢花,又不敢放,只好在黑天半夜,把它窖在房前屋后。窖得越深心里越踏实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的父亲常说:“全家的命都不值一个元宝。你拿元宝在大街上买东西,官府不抓才怪哩。”

      过上一段时间,瞅个漆黑的夜晚,等人都睡定以后,焦娃子的父亲把这些金银财宝挖出来,放到煤油灯下,跟老伴瞅上一阵子,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门外稍有响动,他们心里就非常紧张。猫儿踏翻了墙上的一块石头,老两口都会吓一大跳。看上一会,饱饱眼福,又原封不动地埋入地下。

      焦娃子的家里有了厚实的金银财宝,但生活过得并不富裕。因为别人家的金银财宝是活宝,而他们家的却是死宝,好赖派不上用场。
焦娃子的父亲想,为了安全,儿子拿回的东西不能埋到一处,万一让别人发现了,全都挖走,儿子的心血不顶白费了,所以,他把儿子带回来的东西,分别埋到了不同的地方。

      人老了,记性不好,天长日久,自己埋下的东西,怎么也挖不出来,心中留下了一份永远的遗憾。

      镇子上的几家人焦急地等待着石明生他们回来。太阳已经沉入西山,还不见他们的踪影,家里人万分焦急。一直等到半夜,才等回了他们。

      一听说有福没救回,成宽又不见了踪影,整个小镇吵成了一窝蜂。听见镇上吵吵嚷嚷,已经睡下的人们又穿起了衣服,想知道送银子赎人的情况倒究怎样。有些胆小的人曾经说:“不能去,那是跟土匪打交道,凶多吉少。”眼下,说这样话的人表现得异常兴奋。他们神气十足地说:“咋样,是不是让我给说中了?嗯?”

      石家最不爱听这类话。心想遇到事情不帮忙,还说一些风凉话。这类人最可恶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听到成宽没有回来,老泪纵横,痛不欲生,口口声声说自己害了儿子。

      山西领回来的那个媳妇徐杏花,听到成宽为了救别人,不见了踪影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。她心想,成宽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,她远路风尘,过了黄河,来到陕北,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?她在这个梢沟里惟一的依靠就是路成宽。成宽不见了,你说她该怎么办?她在心里埋怨成宽,就不该去那种地方。大老远的回来,屁股还没坐热就跑了。她哪里知道,公公把儿子支出去,名义上是替他出力,实际上是为了躲避家庭矛盾。一个十八岁的女子,哪有这样的心眼,她越哭越伤心,后悔当初就不该离开娘家,风风火火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
      郑玉秀来妹妹家的第三天早上,才知道路成宽不见踪影的事情。她显得十分得意,庆幸老天爷有眼,把做坏事的人给惩治了。这下好了,我得不到路成宽,你也别想得到。

      妹妹郑玉春幸灾乐祸地说:“狗日的,让土匪把路家的鼻圪痂抓去,好好整治整治,看他敢不敢胡骚情了。”

      郑家姐妹俩感到十分庆幸,好像这帮土匪替她们出了一口恶气。

      金香睡醒以后,听大人说爸爸不见了,急得“哇、哇”直哭。她哭着喊着要爸爸。别看郑玉秀嘴上说得硬,心里多少有些发慌。听见女儿的哭声,她表面上显得很平静,其实很着急。人常说,一日夫妻百日恩,这话一点都不假。毕竟他俩是结发夫妻。骂归骂,闹归闹,丈夫真要有个闪失,她可怎么办?看到泪涟涟的女儿,她心软了。她待在妹妹家心神不定,坐立不安。妹妹已经觉察到姐姐的心思。说:“咱们问一下瑞云的爷爷,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情。”

      不到几天时间,两个人都失踪了,临镇乱成了一锅粥。

      这件事情搭进了自己的儿子,路安奎痛哭一番后,擦干眼泪,镇定自若地指挥着救人的事情。以他在镇上显赫的身份,吩咐说:“我和明生兄弟家,每家磨三斗麦面和碾三斗小米。兴贵和田胜俩兄弟,每家磨上两斗麦面和碾上两斗小米。你们先把自家的粮食垫上,算我和明生兄弟的。等事情过去了,我们如数还上。咱们赶快分头行动吧。”

      临镇的婆姨女子都动员起来了。婆姨家把麦子倒在笸箩里,用湿笼布粘掉麦子上的尘土。生怕擦不干净,得罪了土匪,他们又来找麻烦。
磨盘、碾子上绑上了毛驴。毛驴不够,人推着磨面、碾米,整个临镇的磨扇和碾子都转动起来了。他们争时间、抢速度,争取早日准备好东西,换回路成宽和石有福。

      磨面和碾米的事情安排停当,婆姨人家显示出极大的热情。她们按照男人的指派,不声不响,忙忙碌碌地干起来。

      几个老弟兄坐到一起,进一步商量对付土匪的良策。路安奎说:“咱们折腾了半天,倒干了些甚事情,满镇上的人都为土匪干活。不干不行,干又让人心里不畅快。咱们好好的人家,养活土匪龟孙子,实在是想不通。活了几十岁了,还没见过这号事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谁也不想干,可咱的人在土匪的手里,不干不行啊。”

      牛田胜说:“咱们干脆把他们告到延安府,让官府来整治这帮家伙,我就不信,天底下没有王法了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千万不能告,一来咱的人在他们的手里;二来,他们敲明叫响不让咱告官。告了官,官府管还可以;要是推脱不管,咱可就更惨了。得罪了土匪,以后绝对过不成太平日子。”

      商量来,商量去,还得老老实实地磨面、碾米。好像只有按土匪的意愿办事,才是上策。几个人心里都明白,不愿意拿自己亲人的性命跟这帮反复无常的土匪打拗劲。

      这么一闹腾,郑玉秀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。她沉默寡言,主动加入了磨面、碾米的行列,只管埋头干活。平时这些活都是佣人干,到了关键时候,主人放下架子,抹下面子,跟佣人一起干活。佣人看见主人干着手生的营生,不由得低头发笑。今天主人和佣人成了平等的人,彼此感情亲近了许多。主人以身作则,佣人干活更卖力气,一个人能顶两个人使唤。

      路家穿红袄的新媳妇徐杏花也出现在石磨跟前,她的婆婆说:“娃娃,不要动手了,摸一摸到处都是面,你穿得净净的,粘到身上扫不下来。再说人手也够用,赶快回窑里去,外面天冷,细皮嫩肉,千万别冻着。”

      杏花说:“妈,没事的,这些营生我都能干。为了救成宽,干甚我都愿意。”说罢,在磨盘上给罗子里揽了一些磨碎的麦子,放在笸箩里,罗了起来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的老伴看到儿子引回来这么漂亮、贤惠的年轻媳妇,心里自然很高兴。一想起儿子成宽的失踪,他的高兴劲就荡然无存了。

      现在,成宽不知咋样,他的母亲在心里祈祷,无论如何,他不能嘴硬,犟嘴肯定要受皮肉之苦。唉,真让人犯熬煎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看到儿媳妇郑玉秀回到婆婆跟前一起干活,尽管跟那个山西女人没说一句话,但这是一个和好的信号。说明她心里有了让步,看来他当初的安排没有错,惟一的遗憾是成宽不见了踪影。他相信儿子会平安回来的。儿子走南闯北,什么世事没见过,还斗不过一帮子土匪?可话又说回来,儿子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正相人,眼下遇到的是一帮子蛇蝎心肠的土匪,不是没有凶险。现在只能看他娃娃的造化了。

      成宽的失踪使绑票的事情变得更为复杂。经过几次商量,大家觉得应该多去一些人,记取上次的教训,不能单独行动。经过两天的准备,他们备齐了麦面和小米。

      五匹布,不像磨面、碾米那么容易。为了争取时间,石明生和路安奎到各家去借。满打满算,借下不到两匹布。剩下的三匹布,需要一梭子一梭子去织。他们把镇上能织布的婆姨女子都动员起来,利用各家各户的织布机,分头去织。到两天头上,凑够了四匹布,到第三天,总算织够了五匹布。

      成宽失踪的第四天,太阳还没出来,他们吆着六头毛驴,驮着米面、布匹,向小溪沟方向匆匆地赶去。直到中午时分,终于来到了小溪沟。

      这里静悄悄的,寂静得令人感到窒息。一阵山风吹过来,干枯的树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,给大家心里增添了几分恐惧。他们一共来了九个人,个个提心吊胆,狼眉鼠眼。小溪沟空空荡荡,不见土匪的人影。还是没有接头的人。大家愣在那里,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就按照他们说的去做,咱们放下东西就走,免得他们起疑心。”

      石明生说:“看来还是不能见到有福。唉,可怜的孙子,不知道受成甚样了?”

      南富说:“咱们分头去找一找,说不定娃娃就在附近。”

      姬兴贵说:“算了吧,弄不好还会惹出其它事情。成宽失踪,八成是他们搞的鬼,咱再不能分开行动了。”

      一帮人放下东西后,吆上毛驴马上就离开了这里,生怕走得慢了,让土匪留下当了人质。天一擦黑,给土匪送东西的人们总算平平安安回到了临镇。

      纸条上说只要石家把需要的东西凑齐,他们会把孩子送回来的,他们希望这话是真的。

      这天晚上,人们好像有一种预感,土匪要来临镇,送回被绑架的有福。他们担心土匪在送有福的时候,怕把自家的孩子顺便带走。所以,临镇的家家户户早早把门关上。娃娃们都被大人圈在了家里。有的娃娃不听话,父母吓唬说:“不听话,叫土匪来把你拉走,看你敢不敢出去了。”听到这样的恐吓,娃娃们谁也不敢再出家门了。

      石明生想把门关住,又担心土匪来送他的孙子有福进不了门。不关门,这帮牲口跑到院子里,胡糟践,再拿走甚怎么办?他把门关住、打开;再关住、再打开。反反复复,连自己也搞不清重复了多少次。最后还是选择了把门关上。对土匪决不可相信。

      成宽失踪提醒大家,跟土匪打交道,一定要防止越陷越深。他们会层层加码,不停地敲诈勒索。

      路安奎听说送米面、布匹的人回来了,心里踏实了许多。他感觉到,今天晚上,成宽和有福都会回来的。唉,这件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。他坐在炕上,抽着旱烟,耐心地等待着儿子的回来。老伴让他睡觉,他说睡不着。

      徐杏花不理解,成宽刚回来,公公就让他干这种冒险的事情。撂下她一人,孤单不说,万一有个闪失,公公他就不后悔?她心里瞎盘算着。临镇的人对她来说,跟陌生人差不多。多亏婆婆掂着小脚,跑前跑后热情地招呼她,她才感觉到路家的一丁点温暖。成宽能平安回来吗?这是她最牵挂的事情。新媳妇想丈夫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。

      这个该死的路成宽,让玉秀爱也不是,恨也不是。她有时候幸灾乐祸,有时候提心吊胆,心理十分矛盾。为了营救丈夫,白天她帮助婆婆磨面。这是看在大家的面子上。她要是不动手,会受到众人的谴责。到了晚上,静下心来想想,认为成宽的失踪确实是一件好事。跟她结婚这么多年,彼此相安无事,证明她有这个洪福。把那个山西妖精刚领回来,就出了这等事,说明成宽跟那个狐狸精走到一起是不合适的。现在不制止,说不定以后还会出更大的事情,到头来后悔也来不及了。玉秀到婆婆跟前说:“妈,原来咱们家好好的,那个女人刚进门,咱家就出了事。我看这件事情八成跟她的命相有关,要不成宽就不可能出这样的事。娶来一个丧门星,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,这以后的光景可咋过呀。”
婆婆说:“不要瞎说,说这种话不吉利。成宽现在还没回来,千万不敢嘴没遮拦,想说甚就说甚。”

      玉秀觉得婆婆向着那个山西狐狸精说话,心里很不平衡。憋了一肚子窝囊气,没处发泄,只好再咽回自己的肚子里。她心想,假如你们一家人不主持公道,都护着那个山西妖精,老天爷不会让成宽回来的,这是天意,谁也拗不过。老天爷有眼,要不咋会就成宽一人不见了踪影?这话没处说,但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。想到这里,她不希望成宽今晚回来。他回来了,又会跟那个山西妖精鬼混到一起。看到他俩递递搭搭,真比刀架在脖子上都难受。她向老天爷祈祷,只要成宽不出事,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好。困死那个山西妖精。从今往后,她别想有好日子过,老天爷决不会放过她这个狐狸精的。

      镇上其他人家,大小门关上以后,还不放心,门背后又顶上了碗口粗的杠子,防止土匪窜到院中来。这帮土匪,不能沾惹,粘到身上就抖不利了。

      人们在惶恐不安中,想着对付土匪的法子。

      这天深夜,有福果真被土匪送回来了。他穿着一件大人的烂棉袄,站在自家的院子里,想哭,可口里塞着一团乱麻,发不出声音。土匪告诉他,过上半个时辰,才允许他敲自家的门。假如不听话,坏了事情,他们扬言要掐死他。

      石有福既傻又小,不懂得半个时辰是多少。土匪这么一吓唬,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,冻得直打哆嗦,直到天明,没敢敲自家的门。

      石明生听见门外有动静,双手打开两扇门,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。定睛一看,是孙子有福。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抱住孙子,大声喊道:“有福回来了!有福回来了!……”

      似睡非睡的家人,晚上睡觉时就没敢脱衣服,听见喊声,一不趔爬起来跑出门外,来看有福。他们围住有福问长问短。有福哆哆嗦嗦,什么也说不出来,哭喊着说:“妈妈,我要吃奶。”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,有福天生白痴,他能说什么呢?

      有福回来的消息立即传遍了临镇,人们纷纷来到石明生家问长问短,都说别看有福憨憨愣愣,命还蛮大的。

      人们自然想到了路成宽,来到路家,看到一家人愁眉不展。因为路成宽昨天晚上并没有回来。路安奎心里确实犯了熬煎,这可怎么办?给土匪送了那么多东西,只放回来一个孩子。看来他们还不满足,可也没有说再要什么东西啊。是成宽出事了?路安奎不敢再往下想了。路家人把希望寄托在有福身上。对,到石家问问有福,他可能见到过成宽,让他说说成宽的情况。路安奎心急火燎地走进石家大门,来到有福跟前,问:“有福,在土匪那里,见到你路伯伯了吗?”

      有福趴在妈妈的怀里吃着奶,牛妞说:“大伯,刚才不知问过多少遍了。您还不知道咱有福,甚也说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  路安奎说:“唉,把人都急糊涂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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